16官不聊生的日子到来了
正德十三年,恶搞皇帝朱厚照郑重其事地下了一道谕旨,要给一位名叫朱寿的将军加封镇国公。他命吏部道:“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领六师,扫除边患,累建奇功,特加封镇国公,岁支禄五千石。”
朱寿是谁?拽到可以让史上最自大最不理朝政最非主流最脑残的明武宗朱厚照这么重视?
朱厚照抢过主持人的话筒:你爷爷的,我就是朱寿!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话说明孝宗朱佑樘大好人一个,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好不容易博了个“弘治中兴”,结果因为忽视了对娃的教育,导致辛辛苦苦十几年,一夜回到弘治前。
朱佑樘快挂的时候,派人把大学士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召至乾清宫病榻前,嘱托道:“朕自继位以来,一直遵守祖宗法度,不敢怠慢荒惰。日后之事,多烦尔等费心!”
就这样还不放心,专门拉着刘健的手,托孤道:“太子年幼,好逸乐,爱卿当教之读书,辅导他成为明君。”
烛台上的火光飘忽不定,随风摇摆,终于化作一缕轻烟,渐渐散去。老实人朱佑樘轻轻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还留下了一个祸根。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中国的史书问题多,争议多,但所有的正史,秘史,稗官野史都统一口径,坚定不移地给与了明武宗一个明确的评价——昏庸至极。(朱厚照:你爷爷的,那是他们跟我的价值观不同。)
朱厚照到底有多昏庸?一个很形象的例子就是清朝的皇子们在读书时如果不专心,师傅就会马上怒斥一句:“你想学朱厚照吗?”于是,这些小皇子,小贝勒,小格格们私下里玩游戏时,一言不合就会吵起来。
贝勒甲:靠,你丫二不二啊,你朱厚照啊!
贝勒乙:草,你丫才朱厚照呢,你爸朱厚照,你妈朱厚照,你全家都朱厚照!
平心而论,朱厚照也是冤大头。李东阳就曾说:老百姓的情况,郡县不够了解;郡县的情况,朝廷不够了解;朝廷的情况,皇帝不够了解。
其实,这个说法已经很保守了,现实情况往往更遭,老百姓和皇帝之间起码隔着七八道关卡,是个人都会不指望信息在经过这么多层传递后仍不失真。
由于每道关卡都是一道选择题,加工哪个,隐瞒哪个,说多说少,如何取舍,这些都是有讲究的,也是各级官吏必须拿捏好的头等大事。
因此,在权力方面,皇帝无与伦比,但在信息的封锁和扭曲方面,文官集团却占据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即使是负责直接向皇帝反映真实情况的六科给事中和都察院御史也不能免俗,要么被收买,要么等着被踢出局。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官场上彼此心照不宣的共识——一级一级往上骗,一直骗到国务院。
皇帝很着急,后果很无奈。
朱元璋就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仙,不可能对官员的每一起违纪行为都了若指掌。因此,他遍插特务,机关算尽,就是为了监督百官,肃贪反贪。然而,这场猫和老鼠的游戏似乎永无止尽,贪官污吏就像野草一般顽强,赶不尽、杀不绝,义无反顾,前赴后继。
被逼无奈的朱元璋甚至用发动群众运动、重金悬赏的方式来保证吏治清廉。可惜他忘了一点,所谓的官和民不过是一种身份的转化:考中进士是官,脱了官服就是民,骨子里那些东西没有任何改变。贪官即刁民。
事实也是如此。很快,原本信心十足的朱元璋就开始抱怨一些刁民利用他赋予的权力横吃横喝,敲诈勒索,甚至和他们监督的对象同流合污,不仅没有达到全民反腐的初衷,反而让社会更加动荡,只好紧急叫停。
所以到了明朝中后期,皇帝宁可信春哥也不再相信文官(早就绝望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嘉靖和万历。崇祯本来还挺信,结果被骗得惨不忍睹。就在他吊死煤山前几个月,内阁首辅周延儒还把一场压根就不存在的战役吹成大捷,捞到一笔奖赏。而且据他所编,战役是在距离北京不过几十里地的通县打响的,就在皇帝眼皮底下,这不把崇祯当白痴吗?
因此,一上台就雷厉风行除掉魏忠贤的崇祯到了执政后期悲哀地发现自己竟不得不重新起用宦官,否则智商都会遭到侮辱。
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明朝出产了那么多怙恃弄权的太监了——除了相信朝夕相处的太监,皇帝别无选择。
于是,刘瑾出现了。
刘瑾很贪、很黑、很坏,简直就是人渣中的极品,太监里的败类,这一点我们都知道,毋庸赘言。
但问题是,他究竟贪污了多少钱?
根据史学大家赵翼在《二十二史札记》中的记载,换算到今天的购买力,约合人民币255亿元。
不用惊讶,也不用怀疑,赵翼向来以挑刺为乐,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
正德初年,兵科给事中周钥奉旨去淮安查勘,在返京的船上自刎身亡。由于下刀很重,旁人抢救时,周钥已口不能言,在纸上写下“赵知府误我”几个字后一命呜呼。
给事中监察六部,直接对皇帝负责,品级虽低,却握有实权,是天下读书人的梦想,周给事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寻死作甚?
原来,刘瑾当权,贪婪骄横,奉使出差的人归来,他都要索取一笔不菲的贿赂。周钥到淮安办事,淮安知府赵俊本来答应送他白银千两以应付刘瑾,谁知临走时却变了卦。周钥彷徨无计,只好自杀。
一千两白银相当于今天40万人民币,乍听之下好像很离谱——至于吗?
至于。因为有前车之鉴。
之前另一个给事中安奎和御史张彧出京盘查钱粮,回来刘瑾索贿,嫌他二人给得少了,就找了个借口,用东厂的新发明惩罚他们——戴着150斤的枷示重。要不是那几日阴雨连绵,这俩人必定中暑身亡。事实上,能从东厂的这项科技创新中逃生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死得很惨,还不如像周钥那样自我了断,选个惬意点的死法。
当然,刘瑾想做大做强,靠自己单干是不行的,必须招兵买马,组织阉党。
很快就有人主动投诚。都察院右都御使刘宇带着上万两银子(约合400万人民币),敲开了刘瑾的家门。
这是刘瑾收的第一笔过万的红包,他惊喜交加道:“刘先生何厚我?”意思很明白:想要啥直说吧。
刘宇后来成为阉党的核心成员,官至兵部尚书。在任期间,所获颇丰,以至于当他再次高升,成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后,发现文官的贿赂不如武官大方,竟怏怏不乐道:“兵部自佳,何必吏部。”
刘宇也就是条指哪打哪的狗,真正给刘瑾当狗头军师的是焦芳。
17问世间权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许
焦芳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这个出生于河南南阳的贫二代是天顺八年的探花,他进过翰林院,授过编修,当过经筵讲官,还曾为太子讲读。 成化十年,小焦已扎扎实实当了十年的翰林院编修,比他资历浅的升学士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可能是平时没注意攒人品,楞是没他的份。
不仅如此,还有人向内阁首辅万安进谗:“像焦芳那样不学无术的人,也想当学士吗?”焦芳听说后,猜测此人是大学士彭华,因为之前彭华曾多次讥讽他没有才华,于是放出狠话:“彭华在背后算计我,如果我当不上学士,就跟他同归于尽!” 彭华觉得焦芳心理不正常,指不定哪天真的就伏尸二人,流血五步了,便找到万安替焦芳疏通。万安为了息事宁人,只好做了个顺水人情,将焦芳升为侍讲学士。 《明史》在记叙焦芳初入翰林,遭到排挤时说他“不学无术”其实是不恰当的泄愤之辞。试问一个能给杰出坏人,流氓地痞,极品人渣刘瑾当军师的人,怎么可能不学无术?人是典型的要学有学,要术有术的复合型人才。反而是上面提到的万安,彭华,人称“纸糊阁老”,才真的是胸无点墨,尸位素餐,堵住了无数年轻人向上攀爬的道路。 子曾经曰过:政者,正也。率之以正,孰敢不正?而成化朝的现实是从内阁就开始烂,身处这种环境,再正直的人也会腐败变质,焦芳一天到晚都觉得自个儿怀才不遇,更不可能例外。 其实,细考焦芳的成长历程,人也是吃着圣贤的精神食粮长大的,也曾梦想着成仁取义,吟咏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直至双眼湿润,也曾每天走来走去,为中国的命运苦苦思索…… 于是乎,大家集体纳罕了:这么一个曾经心忧天下,胸怀苍生的有志青年最终怎么堕落为一个死太监的狗头军师?太令人痛心疾首了! 500年前,王阳明遇到了同样的疑问。于是,他循着焦芳的人生轨迹,开始了他的探索。 在焦芳担任侍讲学士期间,吏部尚书尹旻炙手可热,其子尹龙也在翰林院当侍讲。小焦深知齐大非偶,以自己的地位轻易巴结不上尹旻,就去奉承尹龙,打算曲线救国。 然而好景不长,尹龙犯法被治罪下狱,尹旻也被革职查办,而焦芳因为与尹氏父子关系密切,被赶出了翰林院,贬为桂阳同知(副市长)。 在桂阳任上,焦芳日夜梦想着东山再起,每遇升迁机会,便软磨硬逼,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从他艰苦卓绝的履历上就能体现。弘治初年,升任霍州知州,接着是四川提学副使(教育厅副厅长),南京右通政。 焦芳熬到这个位置上就算是正四品了,他咧咧嘴,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客气道:“我胡汉三又回来啦!” 于是,左手拿着《红与黑》,右手挥舞着《我的奋斗》的焦芳再接再厉,谋求复入翰林院。 问题是此刻焦芳正在家服丧,怎么才能如愿以偿?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和他经历差不多,也在家丁忧的人——南京国子监祭酒李杰。李杰守孝期满,很得人心,内阁首辅徐溥想让他重入翰林院,阁臣刘健执意不肯,说:“今天让李杰复入,明天焦芳就会提出同样的要求。”徐溥没听刘健的劝告,还是让李杰重返了翰林院。 焦芳蓄势已久,立刻抓住这个机会,日夜兼程,风尘仆仆,一路狂奔到北京,四处打点,援引前例,终于得遂其愿,服完丧事便重新挤进了翰林院。由于刻苦钻营,没过多久又当上了礼部侍郎。 据说当年稍有良知的人惊闻此消息无不感到肝肠寸断,悲痛莫名,泣不成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三江共震,五岳不安,百鸟悲鸣,万兽默哀,天公无眼,公理何在?
焦芳对刘健阻止他复入翰林一事耿耿于怀,时常当众撒泼,谩骂刘健。不仅如此,由于打压过焦芳的高层多为南方人,长期积怨使他的地域歧视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后来竟写了一篇《南人不可为相图》呈交刘瑾。朝中每退一南方人,焦芳便喜不自禁,写文章亦必诋南而誉北,心理极度扭曲。
升任吏部侍郎后,焦芳又开始恶心吏部尚书马文升。对于这个正直无私的老头,他总是或明或暗地贬损。为了捞取政治资本,还经常发挥特长写文章,上书言“御边四事”,阁臣谢迁看后认为大而无当,予以否定,于是焦芳又移恨谢迁。
朱厚照在他即位的头九个月就花掉了四百多万两库银。户部尚书韩文财政告急,廷议时,大臣们说没别的办法,只有劝皇帝节俭。焦芳知道旁边有皇帝的耳目,故意慷慨激昂道:老百姓家尚且需要用度,何况一国之君?! 正德元年,马文升去位,焦芳靠着不失时机的阿谀,毁人誉己的手段,当上了吏部尚书。
18刘瑾开始耍流氓
回到刘瑾。周钥自杀事件发生后,那个一毛不拔的赵知府被逮捕问罪,刘瑾却安然无恙。
但此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影响很坏。阉党骨干,吏部侍郎张彩找到刘瑾,劝他说:“那些官员给您行贿,用的都不是私财,而是先在京师借贷,回去后又打着您的旗号四处搜刮银子来偿还。这样下去岂不是积累民怨,遗留祸患吗?”
刘瑾深以为然,他早就不缺钱了,安全却越来越宝贵。此时,御史欧阳云等人又来行贿,刘瑾摇身一变,大义凛然地揭发了他们企图用糖衣炮弹腐蚀我党优秀干部的恶劣行径,为自己换来了拒贿的美名。
然而,刘瑾不是文官,美名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只要安全系数足够高,他还是会变着花样地纳贿,毕竟天下是他朱家的天下,亡国亡的是他朱家的国,刘瑾又没有儿女,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当然,对历史人物的评价要一分为二,尽量客观。首先,刘瑾没有像我们现在有些领导干部那样喜欢把财产转移到国外,相反还从日本使臣那敲诈了一万两白银,单从爱国主义的立场上看,被左愤们奉为偶像不是没有可能;其次,刘瑾没有子女,不生产富二代,不会使贫二代产生“一代贫,代代贫”的绝望情绪,这就有利于我们构建和谐社会;最后,刘瑾的爱好是收藏奢侈品,这就为手工艺匠人们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比起劳动保障部门的光说不练要实惠得多。
从大历史的角度看,刘瑾一不包二奶,二不炒房,三不出国考察,只在国内消费,还为文物的制造和保留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其实是功过参半的。
可惜,古人不会有我这么长远的目光,以刘瑾为首的“八虎”犯罪集团招致了外廷的强烈不满,刘健、谢迁、李东阳相继上书请杀刘瑾,朱厚照不听。
户部尚书韩文每次退朝,都泣恨不能救正,户部郎中(财政部司长)李梦阳说:“大臣共国休戚,徒泣何益!”韩文问:“计安出?”李梦阳高声道:“言官交章弹劾,阁臣死力坚持,去宦官易事尔。”
翌日退朝,韩文和六部九卿大小官员密议,众人同仇敌忾,都认为天下兴亡,匹官有责,便展开了新一轮的联名上疏。 朱厚照拿着由文学青年李梦阳起草的奏疏,看了又看,半晌方道:“你爷爷的,写得贼好。”
半文盲朱厚照被华丽且严厉的奏疏当场击晕,和司礼监几个宦官商量一番,决定把刘瑾遣送南京。刘健等人听说后反复陈述不可,一定要斩草除根。兵部尚书许进说:“过激恐将生变。”刘健还是坚持要处死刘瑾。
这很好理解,时人在评价当朝三位阁臣时就说:“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意思是说,谢迁口才好,李东阳智谋多,而刘健擅长决断。
一向比较正直的司礼监太监王岳,将刘健等人的意见转告朱厚照,并力挺阁臣。在舆论的强大压力下,朱厚照只好答应次日早朝下旨逮捕刘瑾。刘健听说后,与众人约定,早朝时伏阙面争,诛杀刘瑾,王岳为内应。 然而,所有的奏章都得经过吏部签署,此时的吏部尚书正是对刘健、谢迁等人恨之入骨的焦芳。于是,他立刻派人向刘瑾报警。
大惊失色的刘瑾带着“八虎”连夜进宫,环跪于朱厚照四周,磕头痛哭。见朱厚照有些心动,刘瑾趁机反咬一口:“王岳想害奴等,他勾结阁臣,目的是要制约皇上的进出行动。为此,他必须先除掉奴等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扫除障碍。”
朱厚照听说有人要限制他自由,立马变色,当即任命刘瑾为司礼监掌印,马永成掌东厂,谷大用掌西厂,抓捕王岳,解送南京孝陵种菜。 次日清晨,大臣们兴致勃勃地入宫早朝,准备伏阙跪奏,却发现形势大变——皇上说刘瑾等人从小服侍至今,不忍处理,此事日后再议。
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刘健、谢迁、李东阳别无他法,纷纷上表辞官。 朱厚照看到辞呈后嘟囔道:“你爷爷的,敢威胁我!”一气之下直接让刘健和谢迁滚蛋,非常有魄力。
为什么不让李东阳走呢?这是刘瑾的主意。第一,李东阳在倒刘活动中态度
并不激烈;第二,前朝老臣要是一个不留确实也有些过分。
李东阳则再次上疏乞退,朱厚照的批复很简单:“卿勿再辞。”在送别昔日的战友时,李东阳泣涕涟涟,刘健正色道:“何以泣为?使当日
力争,与我辈同去矣!”
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留下的作用远远大于离开,直面黑暗所需要的智慧
和勇气远胜于逃避。
北京的官员经此打击,大都噤若寒蝉,沉默以对了。南京的六科给事中接过大旗,全部站了出来,交章挽留阁臣。
刘瑾恼羞成怒,竟派锦衣卫前往南京,将为首的戴铣等人押解至京,二十多人,集体享受廷杖待遇,戴铣被活活打死。
接着,以蒋钦、薄彦徽牵头的南京十三道御史跳了出来,联名上疏,要求朱厚照罢免刘瑾,委任大臣,务学亲政,以还至治。
刘瑾黔驴技穷,一律以“廷杖除名”处置。
按照明朝的传统,廷杖时可以用棉絮裹身的。但在刘瑾这,规矩改了,必须脱了裤子打。而且,刘公公训练打手很有一套,对狠手的要求是:做个皮人,里面塞上砖头,打下去皮子完好砖头粉碎;对轻手的要求是:在皮人外面裹上一层纸,重重地打下去,纸不许破。行刑时就看监刑太监的暗示:脚站成外八字就往轻了打,站成内八字就往死里打。
于是,“蒋钦”这个名字从浩如烟海的历史残卷中脱颖而出,同三国时的东吴名将蒋钦一起,彪炳千古。
御史蒋钦显然是不喜欢就事论事的,他在奏疏中大爆猛料,将刘瑾那些破事和丑闻全抖了出来,然后放出狠话:现在全国都感到寒心,惟独陛下你还把他放在身边使用,这是不知道左右有贼而把贼当成了心腹。请陛下亟诛刘瑾以谢天下,然后杀臣以谢刘瑾。使朝廷以正,万邪不入,则系臣之所愿!
这是要一命赔一命,相信刘瑾在看到奏疏时,心里还是会掠过一丝恐慌的。
让国家领导人心神不宁本身就是罪,马上蒋钦就又被打了三十大板,扔进监狱。
蒋钦笔耕不辍,在监狱中继续写道:请陛下将臣与刘瑾比较一下,是臣忠还是刘瑾忠?臣的骨肉都被打烂,涕泗交流,72岁的老父也顾不上赡养。然臣死不足惜,所惜者,陛下随时可能遭受亡国丧家之祸!望陛下杀掉刘瑾,悬首于午门,使天下都知道臣蒋钦直言敢谏,知道陛下英明果断。如果陛下不杀此贼,就请先杀臣,臣宁可与龙逄、比干同游于地下,亦不愿与此贼并生于世!
蒋钦此疏,字字泣血,忠心毕现,览之者无不动容。可惜他遇到的是一个流氓皇帝和一个流氓太监,所以,疏入,再杖三十。累计九十棍,就是铁人也扛不住,蒋钦终于实现了与刘瑾不共戴天的志向,三日后卒于狱中。 历史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们这样一个真理:正义和公道或许会迟到,但却绝不会旷课。
几十年后,当手无寸铁的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死劾只手遮天的严嵩时;一百年后,当一身正气的都察院左都御史杨涟死劾祸国殃民的魏忠贤时,他们的心中都曾闪过一个名字——蒋钦。
19最优秀的老师是生存
朝廷上下鸡飞狗跳,却不见王阳明的身影。时任兵部主事的王阳明实在太不显眼了,朝中大佬们下岗的下岗,跑路的跑路,中层官僚上书的上书,拼命的拼命,一片热火朝天,你死我活,王阳明你在干嘛?
他一直在观察。
王阳明不会像蒋钦那样一条道走到黑,也比戴铣等人圆滑。然而,良知与个性又使他不能完全无动于衷。于是,在戴铣等人被押赴进京之前,他上了一道精彩绝伦的奏疏——《乞侑言官去权奸以彰圣德疏》。
小时读《古文观止》,喜欢那些文气充沛,纵横捭阖的文章,为苏洵的《六国论》所倾倒。长大以后,渐渐懂得,像《陈情表》这样表面阴柔婉转,实则暗藏玄机的文章才是真正的奇文。王阳明的奏疏就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极致。
这封奏折用语委婉,言辞平和,基本上是很和谐的。而且,他绝口不提刘太监,只说戴铣等人触怒了皇上是不应该,但作为言官,他们的职责就是劝诫您,即使说错了,您也多包涵包涵,以开忠谠之路。现在您派锦衣卫(白痴都知道是刘瑾的主意,王阳明装傻充愣)把他们拿解赴京,群臣皆以为不当,却无人敢言,是怕得罪了您,受到相同的处罚而增加您的过错(真体谅)。但长此以往,再有关乎国家安危的事情,皇上还能从哪听到谏议?为了增强感染力,王阳明摇身一变成了电影导演,用了一组平行蒙太奇,提醒皇上这天寒地冻的,万一这帮人在押赴京城的道儿上挂了,您老人家这杀谏臣的恶名可就背定了,到时候群臣纷议,您再责怪左右没有劝诫您就晚了。
典型的连蒙带唬,绵里藏针。
全文没有一句“去权奸”的话,没有作任何申讨宦官的努力,标题是王阳明的学生在整理他的文集时后加的。而他,走的是一条曲线救国的迂回之路——保护了言官自然就压制了权奸。
然而,王阳明显然低估了刘瑾,他不是政客,是流氓。用鲁迅的话讲,应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度”。
耍流氓是不用讲任何道理的,态度并不激烈的王阳明也被光荣地扔进了诏狱。说他光荣是因为诏狱这地方不是你杀个把人,放个把火就进能来的,这是犯了重大政治错误的高官待的地儿,牛人拽人极品恶人济济一堂。纵览明朝政治斗争史,逼急了的就把对手往诏狱扔,来这起码说明了两点:一,离死不远;二,想不出名都难。
说来凄惨,王阳明自弘治十二年28岁中进士,先是观政工部,然后授刑部主事,弘治十五年告病而归,弘治十七年返京,正德元年下狱,在官场的时间总共不过六年,却因一次并不激烈的上疏而下狱,实在令人寒心!
北京的12月,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绝望的冷酷,微弱的月光从狭小的窗口洒进阵阵的寒意。此刻,王阳明,任你抱负如何远大,任你智慧如何超群,也只能在这“窒如穴处,无秋无冬”的铁窗中,在这暗无天日的漫漫长夜里面壁长叹!
失去自由是一种尖锐的痛苦,没有体验过的人永远无法感知。崖穷犹可涉,水深犹可泳,唯独深陷囹圄,有力无处使,有感不能言,就像坠入了无底的黑洞,又如一块没有感觉的石头,只能依托千丝万缕的冥想来打发无尽的时间,悠悠我思,曷其极矣!
寂静。
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宇宙的脉搏在他耳边回响。
如果说精神也是一种能量,那质能公式的应用范围将远不止于量子力学。
逼仄的空间,渺小的质量,即将迸发出崭新的思想。
脑海中一幅幅画面迅速地闪回。
朱熹,阉党的文人无不饱读你的著述,一个个却已是厚颜无耻,叫我如何再相信你的理论?!
陆九渊,你说“我心即宇宙,宇宙即我心”,但你可知何为宇宙,宇宙的目的又是什么?
于是,儿时的疑窦又出现在王阳明眼前,为什么会有生命,为什么会有宇宙?
好吧,让我们来条分缕析。宇宙是由各种各样的物质组成,生命是物质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有了生命,就有意志。意志产生于物质,又与物质如此不同。然而,无不能生有,既然宇宙可以孕育出有生命、有意志的人,那么说明其本身也是有生命的,有意志的。如果说宇宙是一个人,我们生存的星球是他的一个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当他困的时候,他做了个梦,这个梦就是星球的演变和星球上发生的一切。但是宇宙在梦里,他不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他津津有味地做着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当他醒来时,一切都烟消云散,化为虚幻。
抑或,宇宙作为一种存在确实就是物质的,人的出现不过是偶然罢了。王阳明,此刻的你一定觉得这个偶然是一种错误吧?无休无止的战争,乌烟瘴气的官场,永远无法消弭的贫富差距,人的出现难道只是一小撮人对一大部分人的剥削,所谓的智慧,所谓的思想都只是为了粉饰这种剥削的合理性?如果是这样,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我们不过是从自然界的有机分子经过漫长的岁月而发展来的一具为了满足肉体物质的欲望而拼搏的精密机器,与其他物质没有任何区别,万事万物都按照大自然的既定规律往下演变。虚生实,实化虚,生下来终究要死,一切原本没有意义。
20 化险为夷 独赖心力
信仰崩溃后的空虚,注定无解的思索,幻灭得就像现代派小说,空气里弥漫着无助和绝望。
我还有什么?我还能抓住什么?
两只吱吱乱叫的老鼠打破了死寂。没有李斯的人鼠之叹,王阳明望着相依相伴的两只老鼠,心里升腾起一丝暖意:人间有情,更胜天道。我还有父亲、妻子、朋友,即使不能相见,即使阴阳相隔,有他们的挂念和惦记,夫复何求?
心念及此,他又无比欣喜,《诗经》中的句子几乎脱口而出: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是啊,是非成败转头空,万般回首化尘埃。天道轮回,情字不改!
元稹痛失爱妻后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李益失恋后的“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贺铸错失一见钟情之女子后的“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更有崔莺莺思念张生时的癫狂“自别后遥山隐隐,更哪堪远水粼粼,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今春,香肌瘦几分,搂带宽三寸。”
如果众神已死,那么爱就是最后的信仰。心中有爱,便有了活下去的理由。王阳明借着这一线光明,继续前行。然而,未知的命运总是令人恐惧,于是,他搜集了50块可以替代蓍草的石子,开始算卦。
人往往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相信真理,而《周易》是天地间最纯粹、最神秘的道理,万古不易。
六爻算毕,是遁卦,下艮上乾,根据《易传》的解释,乾为天,艮为山。天下有山,山高天退。阴长阳消,小人得势,君子退隐,明哲保身,伺机救天下。
是啊,该退一步了,事已至此,若像蒋钦一般,继续上书死谏,以卵击石,只是徒增一具尸体罢了。
1506年的除夕之夜,大明朝最黑暗的幽室之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天地虽大,除了自己这颗心,又有什么可凭借的?这条道理王阳明虽然暂时还未悟透,但觉悟的种子已开始生根发芽,直到有一天,长成一棵能使“万物皆备于我”的参天大树,能化一切不利为有利:君子友我,小人资我,艰难困苦玉于成我。
然而此刻,爆竹声中,他想到的是会稽山下的漫步,余姚江上的放舟;是无尽的乡愁,思亲的煎熬。
寒冷的北京,干燥的大风刮过屋顶,沙粒在屋瓦上滚过如同一群小鸟的喙击。它带来的是童年时在庭院里仰望那一小块湛蓝天空的回忆,是京城郊外的山地上策马狂奔的回忆……
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入狱后不久,父亲王华就被借故调到南京去了。貌似平迁,实则贬官。而京城里原先反对刘瑾的精英们早已作鸟兽散,朝廷上下,一片和谐。
其实,刘瑾如此强势地打压文官集团,究其原因,乃自卑与恐惧所致,如果文官集团能为之所用,他倒也不会赶尽杀绝。
事实上,刘瑾在还没发迹时就听说过王华的大名,仰慕其才。阳明身陷缧绁期间,刘瑾多次暗示王华,只要去他私宅好好唠唠,不仅阳明可以平安无事,他父子俩还可以得到升迁。但王华就是不去,终于惹恼了刘瑾,被贬官南京。
一个月后,王阳明接到上谕:廷杖三十,革职查办。
午门。
阳光灼人,城楼上当差的侍卫看戏般望着楼下,旁边点着的香正微微地冒着烟。一根燃完了,又一根燃完了。终于,一队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步伐整齐地从午门鱼贯跑出,其中几个还举着粗圆的朱红色廷杖。
明代最有创意的刑罚又一次粉墨登场,这次的主角是王阳明。
阳明被绳索绑住双腕,趴在砖地上。司礼监的监刑宦官手捧诏旨,用尖细的声音喊道:“用刑——”
侍立在两侧的锦衣卫校尉轮流上前,用大棍猛击阳明。每五杖即换一人行刑,左右站立的校尉高声报数,闻者无不胆寒。往往廷杖二十,受刑人便已奄奄一息,被活活打死的不在少数,而王阳明整整挨了三十棍。
与此同时,贬谪的文书下来了——贵州龙场驿驿丞。
龙场,东经106度,北纬26度,今天的贵州省修文县。
很不起眼的地方,搁到明朝更是偏远山区,蛮夷之地,我严重怀疑这是几个变态的吏部官员拿着放大镜对着地图研究了很长时间才找出来的。
但那一刻,没有人会意识到,传奇即将诞生,历史即将被改写。
料峭春风吹人冷,正是京城花开时。阳明的好友汪抑之、湛若水、崔子钟等人前来送行,免不了又是一番赋诗壮行。
只有湛若水的诗符合他自成一体的思想体系,余者皆不足道:
皇天常无私,日月常盈亏。
圣人常无为,万物常往来。
何名为无为?自然无安排。
勿忘与勿助,此中有天机。
另一首:
天地我一体,宇宙本同家。
与君心已通,别离何怨嗟?
浮云去不停,游子路转赊。
愿言崇明德,浩浩同无涯。
值得一提的是,送行的人里还有一位女子,姓名已不可考,诗也没流传下来,只有阳明回赠她的一首诗:
忆与美人别,惠我云锦裳。
锦裳不足贵,遗我冰雪肠。
寸肠亦何遗,誓言终不渝。
珍重美人意,深秋以为期。
看来,王阳明在妻子诸氏之外尚有一个关系暧昧的红粉知己,想想看也是,一个兼具诗人气质、哲人气质、领袖气质的完美男人,想不吸引女人都难。之所以爆这个料,是为了展现一个立体的王阳明,使大家对人性有更深刻的了解,至于有考据癖的读者,想去史料的字里行间挖出这个女人是谁,我也不拦着你。
21 亡命天涯
沿京杭大运河乘船一路南下,来到杭州。阳明的本意是先回余姚看望年已88岁的祖母,然而,由于死太监刘瑾的从中作梗,这一点点愿望都未能达成。
话说生气包刘瑾把朝廷都折腾残了,还觉得不解气,就搞了个“奸党名单”,光荣上榜的一共五十三人,王阳明名列第八。
前七个分别是大学士刘健、谢迁,尚书韩文、杨守随、林瀚,都御史张敷华,郎中李梦阳。
除了李梦阳,其塔几个都是政治局常委级别的高层,而李梦阳是红极一时、名动天下的文人领袖,学术“超男”,王阳明紧随其后,可见刘瑾对这个六品主事有多“重视”。
方到杭州,王阳明就感受到了这种重视——被刺客跟踪。
为了避免连累家人,阳明叫家童先回余姚报信,自己则暂避城外胜果寺。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阳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索性起身,点上灯,凝神默思。蓦地,他来到墙边,大笔一挥,一首《绝命诗》写在了壁上:
学道无成岁月虚,天乎至此欲何如。
生曾许国渐无补,死不忘亲恨不余。
自信孤忠悬日月,岂论遗骨葬江鱼。
百年臣子悲何极,日夜潮声泣子胥。
随即,阳明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他来到钱塘江边,将冠戴朝靴等脱下,然后乘上一艘事先约好的商船,急速往东海驶去。
待到翌日天色放亮,两个刺客进房察看,已不见了阳明踪影。四下搜寻,来至江边,见到阳明的衣帽鞋袜,又联想到壁上题诗,便断定王阳明已投水自尽,于是匆忙返回,报告刘瑾。
却说商船驶出杭州湾,在舟山停泊。是夜,狂风大作,波浪连天,商船被刮到了福建沿海,在福州东郊的鼓山停了下来。
阳明未敢久留,弃舟登陆,也不知身在何处,只循着小路,往西狂奔而去。
天色渐晚,一座寺院出现在眼前。晨钟暮鼓总是能让人找到心灵的归宿,阳明稍稍心安,上前拍打山门,请求留宿。
没承想开门的和尚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就忙不迭地回绝了。
话说人阳明也是一代帅哥,细目美髯的,这和尚虽说不是Gay,但总不至于像见了瘟神一样吧?王阳明也想不通,只能长叹一口气,安慰自己: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好吧,废话少说,继续跑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朦胧中,一座墙塌壁残的破庙出现在眼前。王阳明心下大喜,想推门而入,哪知庙门早已被人卸去,简直有电视连续剧《聊斋》拍摄现场的感觉。
但阳明奔波了一整天,早已筋疲力尽,根本顾不上害怕,进到庙中,双腿一软,倒头便睡。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阳明睡得很熟,难得还做了个好梦,如果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倒也不错,不用亡命天涯,不用担惊受怕。他实在太累了,身体上的,精神上的。官场如战场,心战打得太久,心已是千疮百孔,疲惫不堪……
突然,一声低沉的吼叫将阳明从梦中惊醒。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斑斓猛虎,正朝自己一步步逼近!
阳明不是周正龙。
他绝望了,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一秒,两秒,三秒……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备受煎熬的王阳明忍不住睁开眼,奇迹发生了,老虎并未伤害他,只叼着他的行李走开了。
这一番死里逃生,再也难以入睡,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昨夜将王阳明拒之寺外的和尚上来找他,道:“近日常有歹徒在山中抢劫,是以寺中不敢收留陌生人过夜。”接着又问他昨晚是否遇到老虎。原来,山中时有猛虎出没,这座破庙早已成为虎穴。
阳明心下暗暗生气:你早知此地凶险,却硬不让我进寺。如今并非来向我道歉,而是看我是否已入虎口,好取我行李罢了!
便将昨夜遭遇添油加醋描述了一番,只惊得和尚目瞪口呆,嘟囔道:“你一定不是常人!”说着,连拉带扯,将阳明拉出破庙外,来到寺中。
这是一座很大的寺庙,一边靠海,一边临江,林木参天,建筑古朴。阳明突然醒悟:这不是千年古刹涌泉寺吗?
没想到名寺之中也有如此卑劣的僧人,可见世道人心到了何等不堪的地步。
阳明在僧人的引导下,来至后殿,却见一个道士盘腿而坐,屏息凝神。
阳明一愣:这不是二十年前,自己新婚之夜跑去铁柱宫,与之彻夜长谈的那个道士吗?
万里他乡遇故知,阳明不禁大喜。道士听见动静,睁开双眼,一见阳明,眸子里露出惊喜,却立即收敛,只淡淡一笑,起身下榻,吟诵道:“二十年前曾见君,今来消息我先闻。”
僧人瞅了瞅阳明,又看了看道士,心道:“靠,俩神经病。”便张罗饭菜去了。
僧人一去,王阳明便将自己的遭遇都说与道士听。道士不断点头,道:“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阳明叹了口气,道:“孔子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从此隐姓埋名,枕石漱流,绿水青山长对吟罢了。”
道士摇头笑道:“孔子所说乃是春秋之时,王氏衰微,诸侯林立。而今率土之滨,莫非王土,你却往何处栖身?即使你能独善其身,你的全家老幼呢?若刘瑾迁怒于他们,诬陷你北投蒙古,将你父亲下狱,严刑拷打,如之奈何?”
王阳明额上涔出汗来。
道士又道:“且伯安(王阳明字伯安)志存高远,胸怀天下,区区微祸,何足道哉?”
王阳明说要浪迹江湖原本就是气话,经道士反复陈述,雄心又起,但觉长风破浪,直挂云帆,满腔豪气汹涌而出,当即提笔濡墨,向着大殿白璧便书:
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夜静海涛三万里,月明飞锡下天风。
王阳明这首《泛海》是我最喜欢的诗,没有“之一”。
与我持相同观点的人是郭沫若同学。
小郭年轻时在日本留学,彷徨无助,精神恍惚,一天到晚忧国忧民,事业爱情没有任何起色,夜间噩梦不断,神经极度衰弱。他深感绝望,再加上受到郁达夫同学《沉沦》的消极影响,以至于想到了死。
就在他准备自杀的前一天,冥冥之中,他走进了一家书店,冥冥之中,他发现了书架上的一套《王文成公全集》,于是,他看见了这首《泛海》。
他被深深地触动了,那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
头上是明静的月夜,周围是险恶的波涛,一叶孤舟忽而抛上浪尖,忽而跌入深谷,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死神拍打着它黑色的翅膀,在阳明的头顶盘旋着,迟疑着到底要不要落下来。而王阳明却异常平静,他视凶险如浮云之于太空,这是何等沉毅的大智大勇!,
王阳明可以在艰难险阻中净化自己、扩大自己、征服自己,体现了天地万物一体之仁的气魄。相比之下,自己这点青春期的迷茫又何足挂齿!
在书中他还看到,王阳明30岁就患了肺结核,这在古代算是绝症,相当于现在得了癌症。即使生命朝不保夕,王阳明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在四明山的阳明洞中静坐,与病魔搏斗,与死神纠缠,最终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于是,小郭悟了,他开始摹仿阳明“静坐以明知”“磨练以求仁”,每日潜心静坐30分钟,去除杂念。每当遇到挫折,情绪低落时,就反复默念“险夷原不滞胸中,何异浮云过太空。”
最终,小郭度过了难关,完善了自我,成就了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