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咱们继续说吧,早一日商议妥当,百姓便早一日脱离苦海。”元宇倾收起自己飘忽的思绪,暗骂自己没出息,怎么竟在这个时刻想起慕小狐狸了。只是,他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简简单单的一番话竟会让顾寻心中的敬意又多了很多。
只见他执起一旁的茶盏,揭开茶盖抿了一口,继续说道:“若是解决了百姓的吃住,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治理水患了。关于水患治理,顾尚书定是行内高手,不过本相所说的,或许是你不曾考虑到的,也不妨听听。昨日本相闲来无事便往胥城中的几条大河流查看了一番,却发现胥城的河流以流枫亭为中心,遥遥分布于四周,且诸多河流之间相互衔接,水流贯通。在这些河流当中,胥河的地势明显是最低的,水量也是最多的,而分布于胥河两岸的农庄村舍也是最多的。地势低,在旱季则是一大好处,其他河流的水便会汇入胥河,于灌溉、饮水均会提供诸多方便;若是在雨季如此次降雨,便是一大祸端,于是就出现了目前的情况,如水位较之寻常会高出许多,虽不及其他河流的水位高,却已经导致周边的村舍全部被淹,百姓无家可归。因此,治水的首要问题,便是胥河的引流问题。”
元宇倾条理清晰、有理有据的一番话说下来,顾寻已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心里更是止不住感叹他的洞察力强、心思细腻、思路清晰,不仅将明面上迷惑了自己几日的杂乱表象一一拨开、捋清、理顺,更是从中归结出问题的最终根源,此间种种,已经让他心潮澎湃,差一点便控制不住想要鼓掌喝彩。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情此刻已完全踏实了下来,如梁羽国太傅所叹的“国有元相,四海安详”!有此左相,何愁不安详?
“顾尚书,请用茶!”元宇倾将他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却也只是淡淡一笑,笑意里有着旁人羡慕嫉妒的睿智,此刻,他似儒生般温文尔雅谦逊待人,又有着他一国左相特有的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顾寻拼命止住心中的激动情绪,双手微颤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眼里难掩一抹欣喜与兴奋:“以相爷之高见,又该如何解决胥河的引流问题呢?”
谁想,元宇倾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眼里划过一丝狡黠,无声弯唇,“本相可不懂,顾大人可是工部尚书,这专业的东西,不是应该比本相更懂得吗?还是说,顾尚书打算将此事全权交予本相,来胥城不过是度假而已?待本相将胥城的疑难杂症都治好后,你在收获一城风光之后潇洒走人?”
“咳咳……”顾寻冷不防被他的话噎着了,想着他还有火眼金睛不成,竟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心里暗自感慨一声,元相不愧是元相啊,一句话便堵死了自己想要移交事项的后路,与他相比,自己还真是嫩得很呢!
元宇倾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半垂的眼帘里划过一丝亮光,顾寻也是只狐狸啊,不过道行还是浅了些。这世上能让他上当受骗且甘之如饴的人,怕也就只有那只没心没肺的慕小狐狸了。也不知道她去湛城找什么药引,若是当时告诉自己,或许还可以让那边的人帮忙找找。只是,要她向自己寻求帮助,估计要等下辈子了!
“相爷的一番话,可真是醍醐灌顶啊。下官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只是,刘城守他……”顾寻低下头沉思了半晌,颇是为难的看着元宇倾。
谁想,元宇倾只是冷冷一笑,“皇上向来待胥城百姓不同,若他没有抛下胥城百姓返回京都,倒还有升官发财的机会;如今已经触怒了皇上,顾尚书以为‘今生不得踏入京都城一步’便是最终的惩罚了吗?有过一次失误,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失误,你以为皇上还会将胥城交到他的手中?顾尚书,伴君如伴虎啊……”
闻言,顾寻抬眸看了元宇倾一眼,待发现他神色淡淡、眸光幽幽时,心中也不免长叹一声,对他那句“伴君如伴虎”甚是感同身受。一朝天子一朝臣,孤家寡人的心思,又岂是他一凡夫俗子所能揣度的?若说有谁可能揣度圣意的,除了传说中的那个人,怕也只剩下身旁这名睿智无双的男子了!
“时候也不早了,顾尚书先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估计还要到河堤处查看一番,况且顾尚书还有胥河引流的问题需要考虑,还是不要在本相这里消磨时日了。外头那些百姓,可真是盼着顾尚书的灵策妙招的啊!”元宇倾放下茶盏,站起身,丝毫不客气的赶人起来。
顾寻额头齐齐落下三根黑线,虽不恼怒,却还是为元宇倾的冠冕堂皇狠狠的汗颜了一番,自己想要休息就直说啊,竟还将他与黎明百姓扯了进来,还真不愧是一国权相啊!也罢也罢,本来胥城治水主要就是他来负责,此刻元宇倾能为他一一捋清其中的思路,也相当于想出了解决之法了。如此说来,自己倒还真是什么都没做!
于是,顾寻佯装听不懂元宇倾话中的赶人之意,而是以“百姓疾苦”为由又向元宇倾讨教了一番。元宇倾虽说赶人,却也没要真的赶,如今见他竟能揪出这么多问题,知道他是真想为胥城的百姓疾苦作出自己的一份力量,随即重又坐了下来,就一些急需解决的细碎问题彼此交换了看法。
待所有事情都有了基本的应对对策后,顾寻起身躬身一礼,甚是感激道:“今日,多谢相爷不吝赐教。下官就不打扰相爷了。下官告退。”
“不送。”元宇倾微微颔首,看着顾寻退下去,便踱步至窗前,双手抱胸懒洋洋的倚在窗边。
之前与顾寻商议事情过于投入,倒是忘记了时间。
一眨眼,白昼已经变成黑夜。
元宇倾静静的看着天边的月牙儿,一时间神色竟有些飘忽起来。自十岁过后,不是南征北战,便是朝堂高谈,不是想着如何才能打胜仗,便是思考着如何才能不卷入朝堂纷争之中。此间种种,只是转瞬即逝;回头一念,不过潮落浮华。至今日,林花匆匆,人生几相逢。
也曾见过有人因为某些人而停下了脚步,可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种负累。男子汉顶天立地、心怀天下,本不该为这些琐事而有些烦扰。他所想要的,不过是有人能跟上他的步伐,能与他携手并肩,就好像祖母和祖父一样。只是,想起那个人,心中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再一次怀疑自己之前的坚持是否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