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明辉而言,京海挣扎的生活就像是一根冰糖水凝结的冰棍,虽然简单纯净,但是又不失一些酸甜的滋味。
当王明辉从赵瞎子手里拿到五千大洋的时候,那种发自肺腑的成就感令王花子有些恍惚,这是他赚的第一桶金。
安华区的一个两平米的墓地花了王明辉三千块钱,这是老头儿的新窝,虽然是最低起价的墓地,但是,王明辉感到很满意。
“老头儿,喜搬家的感觉怎么样?今儿我把你那个大烟杆子也带来了,好好享受一下吧。”一尺多长的铜烟杆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一种岁月沉淀出来的古色,王明辉将事先上好的烟叶点起来,砸吧两口,袅袅的青烟在寂静无声的墓地前升腾。
立在墓前的大烟杆仿若远处的一个大烟囱,在王明辉的记忆中,时常有一个模糊且又清晰异常的老头儿浮现在脑海。
“小花子,这象棋比起黑白棋要简单,但是却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你兵卒之间凌厉锋芒,一得一失,患得患失,我不能左右你的性格,但是却要警醒你,贪吃失势,这是大忌。”
“在一场象棋上的厮杀搏斗,你不让分毫,就算是功败垂成,也要让敌手自损八百,这样的觉悟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但是,你却与胜机擦肩而过。我有一位朋友是个好手,也许有机会他能指点你。”
老乞丐的话在王明辉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奇怪的很,有时候王花子会不知不觉中忽略老头儿的面容,但他的声音却记得牢实。
王明辉只有在老乞丐的面前才会正儿八经的穿上自己的乞丐服,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的破烂服。
“世人只知中庸低调,这是略有所为且心有功利的人所恪守的原则,但是离深藏功名的境界还差的远,差的十万八千里。”
“人世间不要脸的境界有三,第一是突破道德底线的不要脸,那是真小人,真不要脸,此类人在市井常见,大多没有作为。第二重境界是做婊子,立牌坊,把不要脸当本事,大多是奉承拍马之流,上人面前当狗,下人面前摆谱。你可别小瞧这类人,他们往往在一个领域翻云覆雨,乃至掌握一方大权。”
“这第三重境界就有些说道,简而言之,不要脸要做到冠冕堂皇,名正言顺,历史上这些人大多都是有大成就的人,旁的不说,刘备乃是其中典范。这些话对你而言说的太早,但是,老头子我活不了多久,所以也就对你多唠叨几句。”
“不要脸的论调啊,老头儿,人家甭管怎样不要脸,可那些都是有票子,有车子,有女人的货色,咱讨饭的也就是突破道德底线的社会蛀虫吧。”王明辉看着缕缕青烟,脑中不由的讪笑。
老头儿是个妙人,在老头儿大限将至的那些个日子,王明辉经常听到老头儿躺在床上自言自语,还说一些王明辉至今也琢磨不透的话语。
当然,老头儿对王明辉的教育很郑重,看重的程度就在那根大烟杆子上,王花子不止一次被那根大烟杆子敲在手心屁股上。
废报纸,烂杂志成了王明辉从小识数认字的教材,王明辉依旧记得在月光下夜抄书的场景,借着月光,一字不错的将《吕相绝秦》写完。乃至后来将整本古文观止默写下来。
晦涩难懂的语句,加上老头儿反常的严肃与心狠,这令王明辉似乎看到了老头儿埋藏在心底的另一面,一个令王花子琢磨不懂的人。
“若是足够努力,运气够了,你未必不能俯视这座城市的繁华。”这是老头儿在一个夜里,憔悴的面对着王明辉,幽幽的叹息。
没喝上碗口粗白蛇泡的二锅头,这是老头儿挂在嘴边引以为憾的一件事,这也是王明辉心中的遗憾。
“老头儿,参酒,地道的蛇酒,你是喝不上了,你不是常说吗?人生哪有不遗憾的事情?”
大烟杆子散发的烟雾逐渐的变淡,一缕清风将这烟灰吹散,就仿佛王花子眼前的记忆一般,消散,再消散。
“我需要一辈子都仰视这座城市的繁华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天晓得。
拎起立在墓碑上的大烟杆子,蓦然回首,光秃秃的墓碑上什么也不存在,某某某之墓这样的字眼一个也没有。
“深藏功名?”
“埋在地下的不光是的尸骨,还有野心?”
难得的如此文艺的话语从王明辉的嘴里吐出来,狗嘴里吐出象牙来,这是一大奇事,吸引的观众却是只有一个。
“尸骨寒了,野心未必就会被掩埋。”
悦耳的声音令王明辉诧异的回过头,一层薄薄的纱布遮在脸上,妙曼的身姿令王明辉想要伸手去掀开遮在眼前的纱巾。
“我以为狗嘴里吐出象牙来是有趣的事,没想到还能看到你这样遮着脸的小妞。”
王明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女子的身子,自上到下,从头到脚,高耸的胸脯,纤细的柳腰,洁白的长腿,精致的美足。
“小妞?”
“哈哈哈……”
“我好看吗?”
“好看,真好看,比发廊女要强上百倍。”对于王明辉的坦诚,遮脸女子的笑声更加高声,仿佛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是第一个说我好看的人,并且还是个男人,是一个讨饭的男人。”
“小讨吃,小花子,这京海还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女子的秀发随风飘扬,没有了放荡不羁的笑声,声音却是略显清脆。
“世人大多都讨饭,我又有何不可?倒是你,像一个妖精,是怕被人收了吗?”
“妖精?妖精,我喜欢这个词。”
王明辉看着比自己还有高一些的蒙面女子,心中不由一笑,还真是有些奇怪,光天化日之下蒙着脸面,这样的人还真没见过。
是貌若天仙的妲己,还是不可方物的貂蝉,这些问题只能留给王明辉独自去幻想,人是有求知欲的,王明辉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他仿佛看到了女子偶然间露出的红唇。
对于一个把自己和发廊女相比较的叫花子,蒙面的女子脸上不由的有些新鲜,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有趣的事情。
看着女子伸出手,在面纱下浮动刘海的动作,王明辉的目光不由的紧紧的盯着白雪般的柔荑,随之一动不动。
伴随着寂静无声的两人,王明辉似乎感到情绪上的某些变化,那是一种感伤,还是无言的感动。
“我姓王,叫我王花子就行。”王明辉郑重的伸出自己的右手,尽量的学着一些成功人士的动作,这样不至于显得自己有多寒酸,也不显得自己有多做作。
“我姓向,叫我小鱼就行。”王明辉注定看不到女子面纱下的可爱酒窝,但这并不妨碍这个牲口紧握住姑娘玉手不放的行径。
表情有些郑重的两人仿若两大国领导人会晤的场景,阳光下,一个破烂乞丐服的叫花子,紧紧的握住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纤手,时间仿佛就定格在这一刻。
“小花子,你已经握着我五分钟了。”
王花子意识到自己的牲口本性再次发作,冒着被小鱼赏耳光的风险,小叫花子恋恋不舍的搓了搓小鱼的手指,这才心满意足的松开。
“真香。”
王花子唯恐指尖的余香消散与空,抱着自己的咸猪手放在鼻尖嗅个不停。
“我以为你要说我流氓,或者是打骂我。”
“你本来就是个流氓无赖,无关于言语。”
王明辉耍耍流氓,言语间不乏轻浮,但是他始终感觉到与小鱼之间有一种距离感,这样的距离感并不是身份职业上的区别,而是来自心底上的差距。
“斯人已逝,幽思长存。”
“小花子,这个墓碑甲可是让你伤心?”
“斯人已逝,何堪回首?老头儿走的心安理得,走的潇洒畅快,我有什么所伤心的?反而要祝福他了。”
“既然走的潇洒畅快,为何连个碑名都没有刻上?”
小鱼的目光从无字墓碑上转移到小叫花子的脸上,看着王明辉低头的神情,两人同一时间寂寞无语。
“欲盖弥彰总不能解决问题。”小鱼的悠悠开口,却是打破了沉静。
“你呢,来这墓地也是探望先人?”
“你说呢?难不成是来这里游山玩水不成?”
每个被女人将军的男人都会感到无比的尴尬与无奈,王明辉也不例外,无论是墓碑甲的问题,还是游山玩水的答案,都令王明辉有些措手不及。
纵然王明辉看不到小鱼那张面纱背后的俏脸,但是,王花子依旧相信小鱼是一个动人,美丽的女子。
王明辉再次抬起目光,似乎要穿过面纱,凝视着小鱼的眼睛的位置,一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架势。
“小花子,这样看人不好,我知道你的脾性,但是并不代表别人不会多想。”
“我从来都不会在意一个人的出身,无论是贫穷还是富有,这一切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一个男人的决心与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