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个故事可悬得很?”崔迎撑起臂膀,咯咯地笑起来。地牢里阴暗一片,这明亮如清风的笑声乍然入耳,倒是不由让人一惊。
西海棠轻轻拍起了手,笑道:“果然是百草堂的风采!免费使了我军统的劳力,功劳倒全给百草堂揽了去。”
崔迎也笑道:“这说的是哪里话,好歹少不了顾大哥的好处,如今顾大哥‘身价’也翻了一番,风头紧着哪!”
西海棠笑着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我们军统欠下了百草堂的人情啦?”
“好说好说。”那小姑娘竟毫不客气。这话一出,西海棠倒是实在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崔迎也不再开玩笑,便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西海棠。原是她们商议的,要用“李代桃僵”的法子将西海棠换出去,保证她的安全。西海棠此时听了百草堂的计划,自然十分不同意,连连摆手道:“这可不行。南京军统的面子往哪儿搁?竟要个小姑娘把人换出去。如今我虽是带薪休假的,也不能丢了戴老板的脸。”
“呵,”崔迎冷笑道,“这倒是,失了你,你们戴老板倒确实如同卸了一条膀子。”她瞥了一眼西海棠,故意道,“百草堂人才济济,实在不差我一个。”
“小姑娘,你怎么不明白,我可是为了你好,本就与你无关的事情,非得把你也拉进来么?”西海棠言辞恳切,倒把崔迎唬了一下。
崔迎心里有些羞愧,心想这人也不是坏人,她口口声声为自己着想也不尽然就是假。倒是自己,因着顾少白的事,自然对她无好感,如今倒不免小人之心了。崔迎抬头,见眼前那人垂下眉眼,很是伤感的样子,心下便也软了,与她道:“若是一命换一命的话,实在毫无救人的价值。咱们如今身份互换,我自然有法子脱身,不然又怎会以身犯险?上海到底是百草堂的地盘,我熟络得很,你们南京军统纵然再厉害,到了上海,恐怕也是潜龙困水。”
西海棠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她一眼。崔迎心里明白,眼前那人一定为自己语气的突然变化感到很好奇。她在西海棠眼里,恐怕一直是个出言挑衅爱耍性子又不懂事的小丫头罢了。
“你放心好了,你一走,我自然有办法脱身,外面有的是百草堂的人在接应。”崔迎怕她不放心,连忙补了一句。
“你多多保重。”西海棠思索片刻,终于赞同了她的法子。
二人手忙脚乱将自己身上的行头都换了下来,崔迎于扶桑易容术又相当熟稔,一来二去,很快把两人的样子也换了过来。
一切本该那么顺利。
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困着一具年轻朝气的尸体。——她终于还是走上了与百草堂大多数姐妹同样的道路,成了一具永远躺在十里洋场陈旧记忆里的冰冷的尸体。
那女子,立在地牢的铺褥前,只有一缕淡色的阳光奢侈地照在她苍白的面庞上。她是笑着的,她拥有所有美艳女子所该得到的一切。包括,红颜薄命。
她着一身湖绿旗袍,——那本是西海棠留下的。她立在地牢天窗下一缕阳光里,腰肢盈盈一握。愁眉不堪剪。
那是她唯一一次为自己下达的任务——无关百草堂。她那么出色地完成了唯一一次只为自己的任务。为了……为了顾少白。
多年以前,梅庄案一见,他是军统派下协查案件的特派,是他还了崔家一个清白,从此小女孩心里永远把他当成天。不想多年后,已是孤女的她流落上海滩,成了百草堂一员,他们两人相遇,成为上级牵线的合作伙伴。她与他第一次走得那样近,她心里只能仰望的顾大哥,那么近的站在她面前。她满心欢喜,却不想那人心里早已有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不是她。
不是她。
西海棠被捕,她知晓他必心焦不已。没有任何计划,没有百草堂的指令,她孤身一人混入地下监狱,说服西海棠,两人互换了身份。她要用她的命,换取他心爱之人的自由。成全他们一世白头。
她一意孤行。只为了顾少白。为报当年梅庄案的恩情,为了她的顾大哥,不再皱眉头。这世上从此再也不会有百草堂海棠,不会有那个在午夜墓地里坐在坟包上嘻嘻笑语的凌厉小女子。留下的,只有南京军统“战鹰”的伙伴,西海棠。
百草堂自然不会有人来救她。百草堂永远不知道,成员海棠为了自己一桩深情,白白付出了性命。百草茶馆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茉莉,每每在客人不多的清晨,轻叹一口气,有些哀声地道:“海棠去了哪儿?这小丫头真真会玩,过了吃饭时间客人愈多,我这里忙也忙不过来,真真不管这份家业啦!”言罢,掏出细绢子抹抹眼泪,旁人问到,便说是风迷了眼睛。
街头巷尾的通缉令上,画像上的女子依然笑靥如花,仿佛还能看到她挥手笑道:“三千个大洋哪!大半个上海滩都是我家的!”
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霏霏月转廊。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海棠。海棠。
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百草堂的故事永远也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