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听。”燕离觞些许不悦,望着他母妃一张本来妆容精致,保养得宜,此刻却阴沉扭曲的脸。
忽然觉得,即使再美的人,也能被心中的仇恨阴暗扭得变了形。
只有那个女人不会。
她即便是在丑的时候,也是云淡风轻,笑意盈盈,一双如水的眼睛,总是带着自信淡然的笑容,令人觉得,她分外的美。
那种美,是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
就连她在打人的时候,也只是凉飕飕的淡然,断然没有令人感觉到,她心中有一丝阴暗之处。
她爱憎分明,一旦伤害了她在乎的,她便决不手软,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怕。
却决没有半分算计伤害无辜之意。
那样的女人,才是掂得清是非轻重的。
一想到她,唇边便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意,幽深的眼神,也如平静时的大海一般……深邃,却风平浪静。
“母妃,你觉得累吗?”没来由的,燕离觞淡淡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忽然间觉得自己好累,好似整日里都在算计着,防备着。
算计着谁该死。
防备着谁会让自己死。
为了一个位置,失去了所有本该有的快乐。
甚至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除了僵硬的表情,已经变得不会笑了。
与母妃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密谋与盘算,几乎没有别的交流。
母子间本该有的天伦之乐,在他们之间找不到一丝痕迹。
从小到大,母妃便教导他,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他的路,早已被她铺好。
他喜欢的东西,被她以玩物丧志的理由夺走。
他喜欢的玩伴,被她以教唆皇子的罪名处死。
母妃甚至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不要相信任何人,只有相信权力,当你什么都不是的时候,没有人会有真心对你,只有大权在握,别人才会对你俯首贴耳,惟命是从。
于是,他害死了大皇子,接着害太子,都是他的手足啊,他竟然没有一丝心疼!
于是,他还没有成为皇帝,便已经成为了孤家寡人。
在他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生活的时候,似乎有个影子闯入了他的灵魂,告诉他,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没有权力,一样会有真心。
没有权力,一样会有快乐。
他在那个女人身上,看到了与别人不一样的风情。
她没有权力,甚至什么都没有,却活得那样恣意潇洒,淡然优雅。
她没有俯首贴耳,也没有虚假应承。
她开心,便笑了,眼波流转,笑意眷眷,如一幅绝美的画;不开心,便打了,管你是谁,哪怕你是尊贵无比的皇子,一样将你扇成猪头。
她仿如丝毫不受这红尘的约束,恐怕就是老天要与她作对,她也敢争上一争,哪怕就算争不过,她也依然无悔,依然潇洒。
他忽然有些懂了,懂左彦的伤,懂他为何那般悔,懂他为何疯了似的与自己打了一架。
只因那样的女子,谁会愿意舍弃她呢?
她就是一颗耀眼夺目的明珠,只会令人轻轻捧在手心,好好呵护,却怎样也不会丢弃在尘埃里。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她那样,活得恣意潇洒,随意洒脱。
什么时候,再没有人来告诉他,谁谁谁必须死,他若不死,便是你死!
他忽然间好想逃,逃离这个只有算计,没有快乐的地方。
“为何会这样问?”金贵妃微眯起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平静的儿子,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那个充满野心,永不服输的儿子呢?
若不是对自己儿子的十分熟悉,她真会怀疑是有人调了包,换走了她那个优秀的觞儿。
“我只是……”燕离觞看了一眼金贵妃一幅恨不得将他吞食入腹的脸色,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摇头,淡然道:“没什么。”
他抬起头,仰望夜空,月似银牙,映照着旁边朦胧的云层,那云似乎活了一般,幻化成一个衣袂飘飘,乘剑飞行的剪影。
若是我也能御剑飞行,在我想要逃离的时候,乘风而去,该有多好?
同样的夜,不同的人。
京城云来客栈。
月光透过小窗洒进屋内,照在床上人儿的脸上,人儿小脸绝美,长长的睫毛如纸扇一般微扑,鼻间气氲如兰,却睡得极不安稳,冷不丁翻了个身,侧身而卧,眉间紧蹙成一团,呼吸急促了几分,又翻了个身,仰躺而卧。
终于,睁开了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床顶的纱帐,在微弱的月光下,一双眼睛分外明亮,如一颗耀眼的宝石般煜煜光华,眼中毫无睡意,似乎方才一直未曾睡着。
终于,她轻轻地呼了口气,斜眼往窗户外看了一眼,起身披衣下床,来到窗前。
冷不丁地推开窗扇,冷道:“你站在我窗外作甚?”
“守夜。”清淡的两个字。
果然是澹台暝那个大冰块,他一身墨黑的衣服,站在窗外,持剑抱胸,一脸冰冷的表情。
若是谁半夜起来上茅房,冷不丁碰到他这尊冰雕,只怕会当场吓得睡意全无,头发直立。
断魂和绝杀这两个本该守夜的人都被她撵去睡觉了,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偷摸儿地来守夜?
这算个怎么回事儿?
“你觉得我需要吗?”她冷冷地瞄了他一眼。
以她现在的修为,夜里随便来个什么,一点细微的动静,也不能逃脱她的耳朵,还需要他多此一举,替她守到外面吗?
“睡觉!”澹台暝转过身,说了两个字,又转回身去,继续他的坚守岗位。
夜莜雪不由气结,冷道:“我是要睡觉,可是我也不需要你多此一举,我不需要,懂吗?”
两个字两个字的说话,是不是觉得自己很酷?
澹台暝回转身,与她隔窗而望,满身都是月之光华,他就这样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倔强,却不说话,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座雕塑。
夜莜雪也回望向他,清冷的眸中,没有一丝温度。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似乎在较劲,在较量谁的气场更为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