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奴后来讲的什么,那答并没有仔细听。
她心里有个疑惑,这疑惑令她心绪繁乱,认真想了一夜,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找薄奚问个明白。
虽然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可一出房门,那答就为难起来了。她住在幽冥宫的东阁楼,最偏僻,最安静,也离薄奚的北阁楼最远。
她眯着眼,仰头看着头顶毒辣的太阳。粗略估计,要是她徒步走过去……那答以为,没等见到薄奚,她首先会被烤的金灿灿,香喷喷,摆在桌子上,变成一道美味。
她幻想着那副惨不忍睹的画面,不由得打了个激灵,不行不行,出师未捷身先死可不是她的作风。
那伸出去的半只玉足便慢慢缩了回来。
那答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真可惜,可惜她没有那双丑陋的翅膀,也没有薄奚王妃的特权,这具病怏怏的身体也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她无奈的躺回软榻,脑中盘踞着的心思越来越杂乱……
当那答再次见到薄奚时,那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北阁楼的无耳殿。
庄奴替她推开厚重的大门,她道了一声谢,赤着脚丫跨进了空旷的殿宇。
无耳殿,取自昆仑“西有兽,名曰浑沌,一名无耳,一名无心”。这里四面空旷,中间置着一张长桌,九根倾斜的圆柱支起了整座殿宇,圆柱上镌刻着远古文字,那些字亦浓亦纤,无乖无戾,亦中亦侧,不燥不润,别具一格,那答瞧着甚为眼熟,却记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边东瞧瞧西看看,一边不急不慢的往前走。庄奴安静的跟在她身后,眼中有些欣慰。不管常识学的怎样,这走路的姿势倒还凑和,她总算能和王交代了。
那答早看见了薄奚。
英挺俊秀的薄奚就坐在长桌的首位,垂着头,右手细长的手指抓着一件暗沉发亮的物体。他的左侧坐着他的妻子南因,低眉顺目,安静中流露着无边的妩媚。分明是不相般配的两位,这画面偏又如此柔和,那答的心莫名的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好自为之吧。”庄奴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轻声对她说。
那答忽而微笑着,低声回道:“这些日子,多谢你了。”
庄奴道:“我得走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罢。”
剩下的路,你自己走罢。
那答定定望着庄奴,只见她不带任何情绪,随即躬身退出了无耳殿。厚重的大门被重新关上了。那答仍然微笑着。她继续往前走。她其实很不喜欢庄奴。还好她不喜欢她,像这种离别的时候,才能走的干干脆脆。还好,她也不喜欢她。
“你来了,答答。”薄奚王妃目光如水,温柔的出声唤她,那声音、那神态都一般自然,好像她和她从来没有嫌隙一样。
“是。王妃还是叫我那答吧。”那答微微低头,温婉客气地说,“我毕竟不是真正的‘那答’。”
不一样了。王妃的脸色微变,数日不见,眼前这个女孩已经懂得如何收敛自己的锋芒了。头回见她,她也是这般客气,但隐在她眼底的傲慢与自负是那样明目张胆,如今再见到她,她眼底一片沉静,浑然像是个不懂世事,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美丽的女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明知道自己拥有美貌还懂得隐忍的女人。
倒是她小看她了。
空气滞了一滞,王妃就温暖的笑了起来,“那答姑娘,你可别与我生份了。你虽然不是我的答答,可我一见到你就感觉亲切,仿佛答答还在我身边一样。你说是不是,王?”
好一会儿,薄奚才抬起头来,他朝王妃说道:“她脾气不好,你还是叫她那答吧,省的她恼你。”
这话——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丈夫在维护自己的妻子,父亲在维护自己的女儿。
她脾气不好,你让让她,省的她生你的气。
王妃愣了一下,明媚的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殷红,似尴尬,似恼怒,最后却都转变成了微笑,她笑着对薄奚说道,“您说的是,”她站起身,幽幽踱到那答身旁,抬手亲昵的握住她的双手,“那答,先前是我不对,你莫生我的气。”
那答不着痕迹的把手从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低眉道:“不会,我感激你还来不急。”
“那就好,”王妃道,“我来是想送一送你,顺便托你一件事——我在罗兰的家人,望你务必多多‘关照’。”她尤其将‘关照’两个字咬的格外清晰。
那答明白她的意思,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薄奚,试图在那张温和镇静的脸庞上找出一丝可以拒绝的理由。然而,当时间一分一秒的从指尖悄然流逝,她也没有从他身上找到她所期望的那些。
她终于妥协的说:“我会尽力而为的。”
“那就谢谢你了。”王妃的笑容愈发深了,笑着笑着,她向薄奚行了一礼,躬身退下了。
离开前,她有意无意的觑了一眼那答,带些胜利,也带些讥嘲。
目送她远去的背影,那答转而看向薄奚。她低声叹息道:“我这两天一直有件事情想找你说个明白,今天看来,我又犯傻了。”
“嗯?”薄奚拉了一个长音,表示不解。
“我在想,你的王妃要我灭了袁家,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那答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有想明白了?”他噙着笑,声音懒懒洋洋的。
“庄奴与我说,这是王妃自己的意思。”她瞅着他。
“你信?”他反问道。
“我原来是相信的,”她脆脆地应道,对上他瞟过来的目光,她嘴角轻扬,“所以,我才说,我傻嘛。”
“罗兰袁家,留不得。”他慢悠悠地对她说。
她凝视他,嗔道:“你可以亲自告诉我。”
“她一直对袁家有心结。”薄奚说。
这就是他的解释。
那答垂眸。
原来,是这样啊。
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心里似乎闷着一口气,那口气,几乎让她无法喘气了。她只得把头低下一些,不让那端坐在首位的男人看到她眼底的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