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允跟珞璃听得惊动荀绿痕,心头俱是一沉,遽然变色。夏侯允附耳吩咐了卫云几句,急忙与珞璃一同往福宁苑去。
蔷薇缩在福宁苑寝殿的八宝连春雕花长塌上,程昱倚坐在床边跟几个伺候的婢女一起苦苦哀求着,蔷薇却似什么也听不见一般,只是拼命用手撕扯包在脸上的纱巾。
荀绿痕率众坐在外间贵妃椅上,想是深夜赶来,荀绿痕一向整齐的鬓角有些毛躁,她披着一件明黄凤穿牡丹大氅坐着,脸色铁青。韩姨娘在荀绿痕下首坐着,低眉侧首似是在开解她,底下婆子奴才乌压压地站了一地。
夏侯允跟珞璃向荀绿痕略行了礼,想是气急了的缘故,荀绿痕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神色十分不豫。
韩姨娘见夏侯允跟珞璃同至,不禁诧异道:“国舅爷跟少夫人果然鹣鲽情深,行动都在一处。”
珞璃斜眼瞅了夏侯允一眼,低头不语,夏侯允倒是浑不在乎,也不看韩姨娘,只向外厉声道:“半夜三更不在自己位上各司其职,都聚在这福宁苑做什么。”
底下的人闻言却动也不动一下,夏侯允亦不由气恼,正要发作,荀绿痕缓缓抬头,脸上渐渐露出几分怒色,声音凉若秋水寒烟,“允儿,身为公主府长子嫡孙、当朝国舅爷,不在自己位上图谋功业,总跟不三不四的人搞得不清不楚,母亲倒也想问问你想做什么?”
荀绿痕这话虽是说夏侯允,眼神却有一下没一下的往珞璃身上瞥,眸中含厌,锋利如刀。不待夏侯允分辨,荀绿痕转首向珞璃,继续道:“本公主也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如果你们这次不能妥善处理此时,就别怪本公主不顾母子、婆媳情分。”
珞璃与夏侯允对视一眼,深深一福,垂首道:“此事皆由珞璃所起,母亲要罚就罚儿媳吧。”
韩姨娘唇角微微勾起,向珞璃笑道:“少夫人先别忙着认错,还是先去看看你的好姐妹吧,毕竟都是一个地儿出来的。”
韩姨娘刻意将“好姐妹”三个字咬得极重,珞璃闻言脸一红,夏侯允眉头亦微微皱起,这话落在荀绿痕耳里更是越发不能悦耳,空气仿佛沾上了凝胶般沉了下来。
夏侯允向前一步讲珞璃护在身后,向韩姨娘微一拱手,不卑不亢道:“珞璃乃是我夏侯允明媒正娶的夫人,韩姨娘说话是否也该注意身份。”韩姨娘脸色微微发白,夏侯允转首向荀绿痕,“母亲,此时是允儿惹的,孩儿跟珞璃自会处理好。”
荀绿痕赞许地看了夏侯允一眼,珞璃跟夏侯允对视一眼,忙赶着进殿去了,蔷薇已经将脸上的纱巾完全扯下,珞璃猛然瞧见差点没吓了一跳,她原本白净的脸肿成青紫斑驳的一块一块,嘴角的破损也溃烂开来,蔓延到耳根处,露出底下鲜红的嫩肉来。
程昱死死地揪住蔷薇的衣裳,任她将鼻涕眼泪都揉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眼神黯淡如天际零碎的星,又似鱼眼般灰败无神,他嘴唇有些轻颤,指间无助地伸向珞璃、
蔷薇抬起那张血肉模糊的满是泪痕的脸,眼波哀哀如夜色中飘落的霜雪,凄然道:“程公子,该看的你也都看了,公子是否还爱蔷薇如今衰败的容颜?”
蔷薇望着程昱,语气冷得如刺骨的冰棱,唯有一双灿若皎月的星眸仍残留着热切的期望,这个性子烈烈如火的女子,自始至终都不肯放不下骄傲。程昱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恰如流星闪过的尾翼,转瞬不见。
珞璃将一切看在眼里,喉咙里像含着一颗酸涩的青梅,吐不出也咽不下,忙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噤声,才在床沿上坐下,轻声哄到:“蔷薇,是我,璎珞璃。”
“璎珞璃?”她身子一震,似投石入水惊起的壮阔波澜,慌忙将一块素白的纱巾用两边的鬓花挽住,然而只是那么一瞬,她瘦削的背影再度恢复平静,以平淡的口吻问:“是你救我回来的?”
珞璃摇头,面有愧色,“是国舅爷跟颜先生救你们回来的,珞璃如今已嫁做人妇,言谈举动都不比从前在百花楼自由,很抱歉不能亲自去救你。”
程昱见珞璃如此,亦不由面红,劝道:“少夫人言重了,若不是国舅爷出手相救,在下跟蔷薇姑娘许就要命丧百花楼了。”
蔷薇眼波似绵,绵里却藏了银针似的光芒,“是么?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我倒情愿死在落花堂倒干净。”
正说话间,却见韩姨娘扶着翠心的手排众而进,问清了根由,笑着向珞璃道:“我当时什么大不了的呢,这是说起来原也不难。”将手往后一扬,“翠心,将我梳妆盒里那个珐琅盒子取来。”
蔷薇见韩姨娘如此,不免脸上一喜,急道:“姨娘这话可当真?蔷薇脸上这些疤痕连清河大夫都摇头,姨娘是哪儿得的仙方儿灵药?”
韩姨娘往榻上倚坐,扬着绢子似是不经意道:“不过是偶然得的一个香料方子,闲着没事就想着依样配一副来,谁知折腾许久统共就得了一点点。”
蔷薇忙推辞道:“蔷薇怎好白拿姨娘这么贵重的东西。”
韩姨娘握一握她纤瘦肩胛,“蔷薇姑娘是少夫人好姐妹,姨娘跟少夫人又是素日相好的,受些东西又有什么?”
珞璃神色柔和,“姨娘最善制香,今日这香不知叫什么?”
“是叫积雪香。”韩姨娘温和笑语,“那香是以鲜花汁之调的,只是积雪草加得格外多些。”说话间,翠心已经取了积雪香回来,韩姨娘笑着接过打开,果然香气馥郁浓烈,“只每晚睡前往香炉里挑一点也就是了。”
韩姨娘笑着递到蔷薇手里,笑道:“前几****绣花的时候不小心被剪刀划伤了手腕,就试着用了点,不过几日的功夫竟就全好了。”说着当众将袖管挽起,露出藕节似的手臂,果然白白净净的连半分伤痕也没有。
蔷薇郑重地将盒子握着压在心口,一丝笑意浮上脸颊,喃喃道:“积雪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