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今天来的特别早,比从来都是第一个到的御史大夫还要早。
然後没过多久,大部队都来了,和亲王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总是最後一个到达的行刑司司主都来了,和亲王还是没开过金口。
元戾的父亲、元家家主元喾看着老友那个样子,一眼就看出了原因。
他无声的笑了笑,看来一会儿精彩了。
所有人都到了,只差两个人,一对父女。
所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於是大殿就格外安静,金銮殿上只有黑色玄石精心打造的墙壁不断反光,明亮而透明的金刚石地板也闪烁着光芒,金碧辉煌。
「帝姬殿下到!」门口的太监尖着嗓子大声吼道。
这尖锐无比的一声划过了空气,划破了大殿内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往殿门口看去。
帝凰依然从容,她的步伐是那样清浅无声而缓慢,纯黑色的朝服并未给她带来丝毫暗沉而负面的影响,她依然清浅明亮。
纯黑色的朝服上是银线绣纹,她深紫色的衣摆在朝服之下,同样是黑色的平底鞋也绣着银线,腰间是纯粹玉带,玉带上系着的黑白玉佩更是纯粹精致,墨发披肩头顶却是银冠束着。
令人惊艳与动容的是她的容貌,如画眉眼带着冷肃,一双魅眸虽是冷清,却仍无限魅惑。如果这不是倾城绝色,那这世上便再无一色!
所有人都身不由己的着迷时,身为舅舅,和亲王自然是没什麽反应的,便是第一个带头行礼,「见过帝姬殿下。」
这一声彷若晴天霹雳,一声轰醒了他们,急忙行礼来掩饰失神,「见过帝姬殿下。」
「多礼。」帝凰微微颔首,这一声也示意他们起来。
她一进来,本来就沉默的大殿更加沉默了。再加上帝凰本就不多话,也没那个想暖场的心思,於是便是寂静无声极致。
幸好也不久,在所有人低头看鞋子的低头,转头看墙壁的转头,抬头看天花板的抬头,一边各自尴尬着的时候。脚步声响起,再接着又是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大帝驾到!」
百官跪伏在地,声音整齐的响起,宛若一个大嗓门在喊一般,「臣等参见大帝,大帝万岁万万岁!」
帝凰跪在第一排,恭敬的跪拜她的君父。
商帝篱缓步走上高臺,然後坐上龙椅,才开口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又是整齐的声音,然後每个人都站得直挺挺的。
然而,有些人看了帝凰便是脸色难看。
帝凰是真的长得很高,比朝廷命官普遍身高都要高上几许。若以米来算,至少一米七八,而她还在长!
大抵是商国人骨架都偏高,商帝篱亦是快一米九的身高,就是女子宫贵妃亦有一米七五。
其实大部分还是比她高的,就是几个发育不全的在难过……
商帝篱垂眸便见自己的女儿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的地板!?
帝凰感觉到关注她的目光,便是抬起了一双晶亮魅眸,迎向商帝篱的目光。
然後她微微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瞬间敛去。
商帝篱也轻轻勾了唇,同样是转瞬即逝。
而将这一幕完整收入眼里的只有一个人,元戾。
他轻佻的眉眼之间闪过些什麽,很快又被散漫盖过去。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大太监缪荃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所有人各自飘远的思绪。
帝子一脉的人对视一眼,由帝子师傅尤辙首先站了出去。「启禀陛下,微臣想请求陛下同意帝子殿下进入朝堂历练!」
「臣等附议,陛下!请让帝子殿下进入朝堂历练!」帝子一脉的人纷纷站了出来。
保皇党的不动如山,和亲王一派的人静默如初,中立党的人沉静默然。
然後大殿再次静谧。
安静的人相信他们睿智英明的帝王早有了决断,再争吵也是无用。
商帝篱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身上扫过,在帝凰身上顿了一会儿,最後停留在尤辙身上。
「尤卿这是从何想出来的提议?」商帝篱不冷不热的问了一句。
尤辙倒是毫不避讳,眼神直直往帝凰飘去,「帝姬殿下尚未及笄不也参政了?那麽,帝子殿下又有何不可呢?陛下,微臣请求陛下同意!」
和亲王一脉依旧沉默,他没有反驳的立场,多说反而害了帝凰。
中立派的头头,明丞相却是开了金口,他往前站了一步道:「启禀大帝,微臣认为尤子言之有理!帝子殿下的确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了……」
话还没说完便见商帝篱一双迷人的桃花眸冷厉扫来,温雅沉稳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戾,「到底寡人是他父亲还是丞相是帝子父亲?」
还到了该历练的年纪……他看那老东西是不想活了!
众臣大惊失色,明丞相也是脸色大变。
这话就狠了,既有责怪明丞相多管閒事的意思,又有暗指他有夺位之心。
帝子的父亲是帝王,明丞相岂不有这心思?
明丞相“噗通”一声跪下,连忙请罪,「微臣不敢!微臣绝对逾越之心,请陛下降罪於臣!」
两种罪里头明丞相这个人精第一瞬间就选了第一个这种请罪几句就能带过的罪。
「哼!」商帝篱等下就冷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罚俸半年,给寡人滚回去。」
「是,谢陛下赐罪!」明丞相面色灰白的“滚”了回去。罚俸半年,虽然对他这钟鼎鸣食之家出身的人来说算不得什麽,但他相府人还真不少,到时候钱要是不够……
回本家借钱的感觉可不怎麽好!
商帝篱的目光落在一直未曾开口的帝凰身上,「子爻怎麽想?」
压根儿没想到会问到自己,帝凰脑中千万种思绪想法闪过,心中百万种考量顾忌跑过,眼中十万种光芒闪烁消逝……
最後她只说出了一句话。
「诸子封王,当参政。」
和亲王眸中满是震惊,所有人都诧异的看着那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
元戾惊叹於她的机智之馀,想起方才不经意瞥见的一幕,便是立马往商帝篱看去。
商帝篱有着与他们一般的惊讶,还有隐隐的……惊喜!?
尽管只是一闪而逝,却足以叫元戾知道很多东西了。
诸子封王当参政,谁人不知又谁人不晓?而在这一刻所有人脑里都只有三个答案时她却讲出了这一句话。
没错,三个选择,三个答案:同意,不同意,没意见。
「便依子爻所言。」商帝篱宽厚的手掌在冰凉的扶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会儿,开口:「传旨,寡人之子有四已弱冠,故而采纳帝姬之见,封三皇子为安王,赐亲王印、封地南州。封五皇子为璃王,赐亲王印、封地温江。封六皇子为靖王,赐亲王印、封地月河。帝子赐封地北屯,帝姬赐封地关泽。」
所有人听到最後都是讶然,不由自主看向帝凰。
帝凰也是惊讶不已,面上却不显半分,只跪下谢恩,「儿臣谢君父恩典!」
她还注意到了一个盲点:她的君父并未答应让商煌入朝!
他只赐了封地,而百官却已被前面的封赏混淆视听,完全顾不得这回事。
同时一旁皇令早已拟好,商帝篱拿玉玺盖下去之後,便马不停蹄地奔向三皇子府和五皇子府。
商阙接到旨意时喜形於色,高兴的拉着身旁的爱妾,急急忙忙谢恩。
而五皇子府却是一片死寂。
五皇子商莫捏着手中的皇令,双目赤红。
璃王?
这是在警告他麽?
璃,王离,是让他别肖想太多?
帝凰,当真是个狠毒的女人,竟是这般下了建言!
至於六皇子府……
商睿看着手中的皇令,面色平淡,眸色深邃。
「主子…不,王爷,十七公主来了!」管家喜形於色的说道,十七公主是王爷唯一的亲妹妹,那样可爱的孩子谁人不喜欢!
商睿深深吐出一口气,把手中的皇令收好,然後站到门口,迎接那蹦蹦跳跳过来的小身影。
管家看着她,有些难过的红了眼眶。
元妃娘娘在世时不过是太子妾侍,生了六皇孙才有良娣之位。後来大帝登基又生下一女,才有的嫔位。
直到她病逝才被追封为元妃,六皇子带着年幼的妹妹独自在宫中生存……
这麽多年,好不容易熬到弱冠,出宫建府,日子才又好过不少。
而这个失去母妃的妹妹只能靠亲兄长的庇护,如今诸子封王,她再也不会动不动就被欺负了。
小小的人儿扑进他的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皇兄!」
商睿总是深沉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沉稳的声音响起,「蓉儿!」
帝蓉看着自家皇兄俊美无俦的脸庞,甜甜一笑。
「皇兄,蓉儿听说皇兄封王了,蓉儿是来恭喜皇兄的!」帝蓉欢喜地说着,面上带着纯真的笑容。
听到唯一的宝贝妹妹这样说,商睿低低一笑,轻声说着:「若是皇兄当了大帝,蓉儿也会恭喜皇兄吗?」
这话只叫蓉儿一人听到,站在门口的管家只字未闻。
帝蓉瞪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皇兄想要……」
她的话引来旁人的目光,商睿微微皱了眉,说道:「关门,退下。」
「是。」管家带着下人退下,关上书房的门。
「皇兄是什麽意思?」帝蓉不解地问道:「难道皇兄想要……」
「如果是呢?」商睿认真地问道,帝蓉却毫不犹豫地说:「那我会讨厌皇兄!」
「为何?」商睿诧异的问,他记得这小丫头不久之前才对他说,不管皇兄怎麽样她都最喜欢皇兄了,现在……
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麽?而且还是不管年龄的?
於是他把这个疑问说了出来……
小公主毫不犹豫地回答:「那时候蓉儿还小,只见过皇兄,所以皇兄好。但是现在蓉儿长大了,见到很多人……」
所以一物降一物,皇兄不好了?
商睿嘴角抽搐着,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温柔的问:「蓉儿擅自出宫可有向嫡母后请示过?」
这丫头总是莽撞,想来该是没有的。如此,一会儿他就该带着她入宫请罪了。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帝蓉点了点头,笑嘻嘻地说:「皇兄不知道吧?」
然後她拿出了一个精致的木牌,递给商睿看。
商睿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这是……
「谁给妳的?」他沉声问道。
帝蓉笑着说,「我去找嫡母后,可宫女告诉我嫡母后病着,如今是两位贵妃在执掌後宫。所以我去找了未央宫贵妃娘娘,娘娘问了我之後便给了我这个,告诉我未时得回到宫中!」
未央宫……宫贵妃?
那木牌赫然是未央宫令牌,还是高等令牌,绝对的自由放行。
而未央宫令牌最大的好处就是,出了事只要摔碎木牌,里面的信号弹便会破裂而放出,便会有人前来搭救。
宫贵妃竟舍得给蓉儿?商睿满是诧异。
「怎麽了皇兄?」帝蓉不解的问,商睿却拉起了她的手。
「备车,入宫。」
………
多事之冬!
帝凰这样想着。今儿的早朝也很是混乱,然而,却也叫她捡了便宜。
关泽临近赵国,自古以来便是富庶且文化悠久的地方,掌两国通商之优先,简直就是块宝地。
但商煌的北屯也不差,曾经是商国皇城的北屯原先叫北雍,在历经宗室叛变与宫变、各国入侵时再也不复繁华,因而迁都郴。北屯就成了宗庙皇陵之地,邻近周国,有重兵把守。
反倒是五皇子…不,如今璃王的温江很是叫人侧目。谁人不知晓宫家本家所在,便是温江?帝凰所有势力囤积也几乎都在温江,另一部分放在云川和望江。
云川与关泽比邻而居,望江与北屯相近。都是安王的南州,帝凰猜测那该是商煌的势力所在。
就像商煌对於她有几分实力与势力不确定一样,她对他同样也只知道个大概。
反正不管如何,她大抵是查出了一些线索,包括他渗入军队的事儿……
至於那个六皇子麽……
商睿,那个人的确很是聪明,和商阙的无脑不同,他沉稳内敛极致。商莫隐藏的野心帝凰看得出来,但这个人却叫她难以看透。
月河那里,好像是元妃母家故地吧?想来君父有让他独掌一方的心思……
「肆。」
帝凰轻轻一唤,肆便现身眼前。
「你说,靖王这是在想甚麽?」
她问了,肆便答了,「与您一般。」
与她一般?
同样是为了守护,同样是为了有立足之地,同样是为了……自己?
帝凰轻轻一叹,肆却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殿下,大帝已着手调查锦绣宫的事。」
锦绣宫……呵呵,那个锦妃也是个有脑袋的。
「是谁出的手,今晚不就能够知晓了?」帝凰说了一句,然後说道:「苏芸去锦绣宫探察过,那个玉佳人……热情得过分,说了昨晚的事,也说了合作…」
肆听了便是不屑的勾了勾唇角,合作?一个妃嫔都算不上的女人!
「本殿倒是有个想法……」帝凰敏锐地抓住了脑中闪过的一道灵光,她轻笑,「你去找烈一点的堕胎药,最好是以後都不能生的,不要致命。然後放在玉佳人屋里,用墨鱼汁沾水写是本殿给她的支援,然後……」
她与肆对视一眼,後面的话便是不再说了。
上司下属二人的默契在此表露无遗。
只是肆叹了口气,「这样,妳身上的罪孽便是越来越重了……」
他竟是再也见不到当初那乾净单纯,又带着防备的女孩儿了…
「肆,芸不懂,而我以为你是懂的……」她垂眸,一双魅眸里满是冷意,「是她逼我成这样的。」
倘若宫贵妃要护她,愿意出手,以她的能力没有叫作做不到的事。
但是她没有。
她一步一步地利用敌人的手逼着自己的女儿坚强,在帝凰浑身是血,脆弱的拉着她的裙摆求救的时候,她无情的推开了,甚至一句安慰都不肯给她……
那些年她的狼狈,那些年她的可怜,她都看在眼里,放进心里的却只有那些年她的无能。
弱肉强食,无能者死。
这是她教会她的,给她最大的母爱……
那麽,又怎能指望这样的她,仍然乾净呢?
「去吧,肆。」帝凰闭上眼,不再去想过往回忆,她说:「我在後宫,总是要能有棋子的。」
肆抿了抿唇,最後只吐出一个字,坚决而有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