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芸的娇羞在帝凰看来是理所当然,如果她是同苏芸一般的小姐,她也会那样羞涩。
那个少女在提到未来夫婿时没一点幻想的,就是帝凰从前也是常在想着她的夫婿该是怎样俊俏怎样的好,可惜早早停止。
不过,她的未婚夫长得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不知为什麽,帝凰觉得但凡是皇室的基因都特别强大,特别凸显在脑与脸上。
她就没见过几个笨的,也少见丑的。赵国的东华长公主豔丽不俗,嫁给帝子的郑国公主亦是艳色动人,燕国的六公主媞与八公主嬅皆是俏丽可人,这些公主还都聪明得很。
燕国的太子易,晋国的晋帝与闻人珉轩,包括商国的商煌和几个皇子,也都是长得不差还聪明的人。
看着苏芸,帝凰微笑打趣道:「他日若我事情都办完了,回去便把妳嫁了如何?」
苏芸急忙摇头,「不不不,主子,芸誓死追随您,如何能够离开!」
「妳喜欢的是晋国宣王吧,本殿看出来了。」帝凰道:「每月书信一封……啧啧,本殿差点以为妳这是背主去了。」
她自己一生无情可以,但她不想拖累苏芸。日後她还是得靠自己,不能再藉苏芸去办事。
苏芸连忙跪下请罪,「殿下,属下知错,还请殿下责罚!」
却是没否认喜欢宣王了。
「闻人珉轩……妳若真想也非不可,只是本殿如今尚有要事在身,妳可得耐心等着。」帝凰如斯说道,莫名心里有一种母亲为女儿找好亲事的感觉。
她的母妃,却是未能做这件事……
「对了,东西都收的差不多了吧?明日只待宫里来人拜访完便要启程回郴都了。」帝凰询问起苏芸。
苏芸点点头说道:「殿下放心。」
帝凰看着腰间黑白玉佩,眼底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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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渐微,北风吹起,枝头上零落破碎的叶子残存,在风中左右摇摆,虚弱无力。
青衣男子站在书桌前,垂眸看着桌上摊开的信纸。
若帝凰在这里一眼便能看出来,这正是苏芸的信。
其实苏芸倒也没想瞒着帝凰,只是说出来也很不好意思,苏芸便乾脆帝凰不问就不说。
闻人珉轩微微微微皱起的眉让在门边端着茶水准备进来的穆齐好奇,他出声打断他的思绪,「王爷在想什麽?看起来很是困扰。」
闻人珉轩看向他,眉稍稍平复,「你不是和宫里的人在会面?怎地这样快?」
穆齐是他心腹,手下的人负责蒐集资讯来给他,他再转报闻人珉轩。今日宫里的两个嬷嬷藉着休假回乡探亲来宣王府汇报,穆齐去见了她们。
穆齐道:「有好消息和坏消息,王爷先听哪个?」
闻人珉轩挑眉,想了下,道:「好的先。」
「陛下终於不天天留宿在銮嫔宫里了。」穆齐说道。
「想必母后当是欣慰无比。」闻人珉轩说,「她最恨的莫过於恃宠而骄的杨嫄和那莫名其妙的陆贵嫔了。」
穆齐赞同地点点头,却是同时皱了眉道:「坏消息也不完全坏,陛下这样做的原因是,銮嫔有孕了!陛下甚至打算提提她的位份。」
闻人珉轩皱起眉却是不予置评,他问起:「皇后呢?没有反应?」
「说来也奇怪,王爷。」穆齐说:「皇后只送了一柄玉如意和一些首饰给銮嫔,然後送一些特别的琉璃珠给武后,没别的反应。」
呃…
送銮嫔是祝贺有喜,送武后是即将抱孙?
闻人珉轩突然觉得他皇嫂真是太有趣了!怎麽不顺便送他皇兄呢?
只是,皇后当真不在意?
「话说回来,王爷,您每每收到苏姑娘的信总是这样烦恼,可是有什麽问题?」穆齐直视他问道。
闻人珉轩踌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阿齐,你当是知晓苏姑娘的身份…与你相同。若本王没法娶她,本王岂非……岂非辜负了她?」
他喜欢她,但是他不能够娶她。
同时落魄贵族,穆齐太了解其中的辛酸与悲哀,就像他当年若不是遇上了访卫的闻人珉轩,他根本不可能存活下来。
同样的,苏芸在帝凰的身份威势下存活着,同时不断帮助帝凰壮大羽翼,确保自己的安全无虞。
然而,不论从前家族多麽庞大,多麽令人赞叹,败落了就注定只有被人嘲讽践踏在脚底下,特别是那些仇富仇势的人,他们会不遗馀力地给你打击,告诉你社会底层的卑微,告诉你他们仇恨却无力的悲哀。
闻人珉轩的婚姻,必然也是得同他兄长一般,拿来交换政治筹码。
穆齐抬眸看向他,眸中满是认真。「王爷,这情,当是早早断了好。苏姑娘她到底还是帝姬的人,皇上怎麽也不会同意。」
晋国在这乱世之中,岂能随兴站位?即便与商国是同盟国…不,就因为跟商国是同盟国,所以在帝子帝姬的争斗中才不能胡乱站位。
否则商国衰败,对晋国,没有好处。
闻人珉轩挥退了穆齐,到底还是动笔写了回信。
但那回信,比起字里行间流露感情的来信更简洁俐落,也更冷淡。
“安好,莫念。你我,极难。”
不管後来苏芸为此呼吸一窒的震惊,也不说帝凰看到这信时对他的佩服,就说他此时此刻的心痛难忍……
「王爷!」外头的穆齐猛然叩门,「皇后驾到!」
闻人珉轩微愣之後,才走到门前开门,并立马对那锦衣女子行礼,「臣弟见过皇嫂!」
帝苑抬手示意他起身,然後迳自走到书桌旁靠墙的桌子坐下,下人连忙端杯茶给她。
她坐那儿显然是没有要端身份出来的意思,闻人珉轩便也没有坐回桌前,反而坐到帝苑正对面。
他正眼看来,面前的女子端坐着,锦衣华贵,乌黑长发梳成一个寻常夫人的髻,精致的金簪穿过了乌发。他的皇嫂明显是微服私访,一身青绿锦衣虽仍比不过宫装的华丽,却被她的雍容衬得华贵。
她脸上只施了薄薄的粉,眉画得与平常很是不同,若非那通身的华贵气质和那双眼睛,闻人珉轩还真难认出这是他嫂子。
「皇嫂此来,是皇兄有旨,还是母后有密令?」闻人珉轩自是知道他皇兄的旨怎麽也不会通过这个皇嫂来传,他母后虽有可能,但却也不太会把密令交给她的儿媳。他这麽说,只是要为帝苑提供一个前来的理由罢了。
帝苑不蠢,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需要有来意才不会变成私会。於是她勾起嫣红的唇,噙着笑意道:「怎麽就不担心你皇兄不知道我来?」
「皇兄英明,皇嫂聪慧,臣弟若愚钝岂非不美?」他轻轻回了一句,表达的意思很简单:皇兄知道妳“秘密”前来,妳知道皇兄知道妳来,我知道你们彼此知道却都不戳破。
帝苑闻言微笑,「是,今日我来,奉陛下与母后之命,想必聪慧过人的皇弟明白。」
聪慧过人的皇弟愣了下,却是挑眉,「臣弟愚钝,还请皇嫂明示。」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母后与皇兄又要搞什麽,可帝苑却是诧异不已,眸中闪过了什麽,才道:「杨柳随风,若是逆风,当如何?」
闻人珉轩讶然,却还是回答了,「逆则除之。」
「风小,则杨柳随风否?」帝苑又问了一句。
「自是不随。」闻人珉轩回答完眸中闪过什麽,问道:「如今大风起,杨柳临死,岂敢不随?」
「怎会临死?」帝苑依旧带着微笑,「扎根百年,又有土壤相助,见风起早就不以为然,作个表象安安园丁的心罢了。」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欲拂袖而去。
闻人珉轩却叫住了她,「皇嫂!」
站在门口的穆齐正准备为帝苑开门,也是一愣。
印象之中,他家王爷可没有让人留步的纪录过啊。
「皇嫂。」他抬起头,眸中浓雾叫人看不清其中,对上那双清浅却闪亮的凤眸,「皇嫂,臣弟有惑,不知皇嫂可能为臣弟解惑?」
穆齐震惊在心,他的主子竟会有惑不解?
帝苑看着他,微微颔首。「说罢。」
「若杨柳必除其一,皇嫂相比是爱柳更深吧?」他这麽问,其实是想要知道这位商国公主之身的皇嫂的想法。
帝苑却笑,脚步不停,远远传来一声:「是也不是。」
闻人珉轩呆愣的站在原地,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方才的对话…
杨柳,杨柳两家。风,帝王之势。土壤与园丁……是朝臣与……他?
他似是忽然明白了什麽,连忙吩咐穆齐,「召大舅父来,快!」
穆齐正要走,却听他又道:「等下!把本王病了的消息传出去,派人去请张太医,然後告诉柳府的人本王对大舅父一家甚是想念…」
穆齐点头,「属下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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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国这儿,早早在为帝凰的笄礼布置。正主今日才要赶回来,却该备的都差不多了。
七日之後,帝凰回到商宫,连忙去向商帝篱与明后请了安之後,才回到未央宫找自家母妃。
看着风尘仆仆的女儿,宫贵妃斜倚在榻上轻轻叹了口气,道:「女儿长大了,乐不思蜀也是正常,毕竟我这未央宫这样小、我这母妃这样吵……」
帝凰跪坐在地上,趴在宫贵妃的膝盖上,轻声道:「母妃,不孝孩儿回来了。」
听她这样说,宫沉暮长长一叹,纤长的手指轻抚上她的头,一下又一下的轻抚着。
大殿之内一时沉静无比,淡淡的温馨在殿内徘徊,令人舒缓不适的轻柔,还有种温暖。
帝凰已经忘了究竟有多久未曾这样与自己的母妃相处,或许是从她见死不救开始吧?她明明知道商煌与辛家要置她於死地却冷眼旁观……
她只是要她狠,她只是要她手中的刃磨利,她只是要她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以为即便她这样狠心,但她陷入危机时或许她会出手。所以在她把自己自置于死地无数次後,她失望了。
若非如此,苏芸又怎会遇上当时最最狼狈的她?那是她最狼狈最可怜的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若是她再不出手,她便放弃。
宫沉暮其人有多狠,帝凰从此的认识再也不必外人评判的简单,她亲身感受那种狠…叫人心酸。
「凰。」她轻轻开口,声线温柔,声音也一如她这个人一样清贵优雅,让人忍不住为之着迷,最後沉沦其中。
她是有这样的魅力的,哪怕在深宫中与爱人互相折磨了这麽多年,她的风韵依然不减当年,甚至比之多了成熟的韵味。
帝凰没有回应,她听着那令人沉沦的声音对着她道:「妳恨我吗?每一次之後……」
每一次我让妳失望之後,妳恨我吗?
帝凰心里一酸,闭上双眼,没有回答。
她听见她轻轻地笑了,她的苦笑那样明显,她从未听过那样骄傲的人有这样的笑声……那样苦涩,那样令人…心疼更是心酸。
「果然是恨的…」帝凰头顶上传来这麽一句话,是她轻轻吐出的,声音却是那样低沉暗哑。
帝凰感觉心头像是被人刺了麻醉针那样,初始的疼,之後的酸,最後的麻。
「起来吧,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没感觉了,她的声音恢复正常了,两人才打破沉默。
帝凰扶着桌缘起身,对着脸上依旧淡然,看不出方才不淡定半分痕迹的母亲道:「母妃,儿臣先去沐浴更衣。」
宫贵妃微笑点头,目送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她端起木桌上的茶,轻抿了一口。
凉凉的液体入了她温润的口,她温热的舌被缓缓冷却,她神情却依旧淡然,好似喝的是让人身心俱暖的热茶一般。
宫三猛然出现在她身边,皱眉道:「茶凉了,主子。」
她主子不可能不知道,杯身那样冰冷,却还是喝下去了。
「是,茶凉了。」宫沉暮轻轻重复了一句。
「那您为何……」宫三皱眉不解的话被宫沉暮打断了。
她道:「我到底是凉了她心,这茶,哪里有她心凉呢……」
如今她才知道,这刻骨的凉意究竟有多冷。
「难怪她染血了,血本就暖…能暖暖她也好……毕竟我没有这东西…」她轻声叹,无血无泪换来的宫家,她自是没有那能暖她的东西。
宫三明白她在说什麽,抿了抿唇,「主子是有的。」
宫沉暮却笑,「可惜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