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和亲王府来信,是二爷亲笔。」
宫三拿着一封从宫府秘密送来的信,对着站在窗边的女子恭敬说道。
她的主子站在雕花木窗旁,乌黑秀发披散在身後,和纯洁的白衣形成强烈对比。
她靠在墙上,视线飘远到无尽星辰之上,神色淡淡的,若有所思。
宫三不见怪也没再多说一次,拿着信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默默地站着。
在所有人眼里,她的主子,身为宫家千金的宫沉暮,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她拥有了别人没有的东西,几乎一切。
她的一切,几乎完美。
完美到让人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得上天宠爱的天之骄女。
可又有谁知道,这些完美里的缺陷…或者说,这是无意义的完美,完美的伪装、完美的骗过了所有人。
人啊,骗谁都不难,却唯独骗不了自己。
众人皆醉我独醒…不代表我不想醉。
而是因为太清醒,清醒到想醉都醉不了。
这种清醒,通常是因为太多的磨难…
宫沉暮不说话,宫三也没开口,两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半晌之後,宫沉暮有些迷离的眼神敛起,与看着自己的宫三四目相对。
宫三看到了一片冷清,从她眼里;宫沉暮却是看到了眼眶泛红的宫三。
「不是说弟弟捎信来了吗?三儿如何这般感动?」宫沉暮轻笑道,自己伸手抽出了宫三手中的信。
她慢慢看着,似乎很认真却又莫名给人漫不经心的感觉,几乎是一目十行的速度,不过一两分钟便把三张写满满的信纸看完。
宫沉暮神色有些凝重,柳眉皱起,一双眼里带着一丝血红的杀意。
宫三见她如此就是一惊,急忙上前拍了拍她的後背,让她呼吸稍微缓了一些。宫三松了半口气,提着另外半口气问道:「主子这是怎麽了?二爷这是说的什麽话让主子这样?」
宫沉暮从来都是冷静自持、内敛沉稳的人,即便要杀一个人,她也不会皱一条眉眼。
可如今她却这般…
宫沉暮却没来得及想那麽多,她抓住宫三的手,抓的紧紧的,「三儿,我的凰…去晋国必定会先过赵国,有人、有人在赵国埋伏,要杀我的凰!」
这下宫三完全不觉得她主子的反应奇怪了。
一个母亲,如何能够容得别人要杀自己的孩子!
宫三闻言也是脸色大变,苍白的和宫沉暮四目相对,都见到彼此眼里的惊讶和恐慌。
宫沉暮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稍稍平复,继续说道:「要杀她的,不只那些人…还有他们!」
如今,也许只能找找戈儿去护凰儿了……
宫三面色大变,不由得也有些慌乱,拉着宫沉暮的手道:「主子,您别太担心。大小姐现今人就在赵国,依大小姐的情报蒐集能力,她不会不知道,再说二爷也会告诉大小姐啊!若是我们的人能够去和大小姐会合,殿下绝不会有事!」
「能有什麽事!」
听到这声音,两人都是一愣,诧异回头。
那一袭深色蓝袍,金色龙纹,如玉俊颜,绝尊气场…。不是商国大帝商帝篱还能是谁!
他挑眉看来,身後的缪荃拉走宫三,笑着关上门。
宫沉暮毕竟是宫沉暮,见此立刻就是朝他行礼,「暮见过大帝。」
她从不自称臣妾,也从不向他屈膝。
这是属於宫沉暮的骄傲和资本。
商帝篱也不恼,将近二十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也已经习惯了,不会和宫沉暮置气。
「坐吧。」他开口,看着眼前这个冷淡的绝世美人,心有所感,开口说了想了多少年却未能吐出的问题:「妳恨我吗?」
宫沉暮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过头,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恨。」
「为何?」商帝篱不解,「从当年,我明知妳喜欢我,娶了妳是害了妳,却依旧娶妳为侧室…还有十四年前,凰和煌出生,我故意封他们为帝子帝姬,让他们相斗……」
「够了。」宫沉暮冷着脸,冷冷打断他,「真的够了,不要再说了,商篱。」
「妳知道…」他却不停止,反而继续,「我就知道,妳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宫沉暮撇过头,双眼闭着,不想再多理会他的任何一句话。
「呵呵…凰如果知道你早早知道这件事,她是会恨妳这个母妃呢,还是不在意?」
「商篱。」她没有回应他的话,而是自顾自说道:「我会倾尽全力,让她坐上那个位子的。凰她没有错,从头到尾都无关她的事。商篱,你看好,我会让你那出色的儿子,彻底拜倒在凰的裙下!」
商帝篱看了冷静冷酷的她一眼,心底有些惊诧。
都翻出这些旧帐了,她如何还能冷静如斯!
愈危险愈冷静,愈急切愈克制。
这才是宫沉暮!
於是他笑了,「这麽久以来,各国征伐不断,却从未有过一位国主是女人。暮啊,你若想让她成为我大商国主,根本不可能!」
「不管如何,那是我们母女俩的事。大帝忙於朝政也要放下来此,究竟为的是什麽?」宫沉暮不想和他多争,他是那种会让你哑口无言的人。
愛的比较多的人,就注定会输得比较惨。
所以他常让她哑口无言。
「如果是来找暮叙旧的,也行。」她声音里有着些许笑意,「大帝是打算谈谈谁呢?为了得到卫国帮助而被儿子任人宰割毒死的文后,还是被迫离开心中所爱嫁与你的辛晨曦?」
「宫沉暮!」他面色阴沉,声音极冷,「不许提起这些,寡人不许!妳最好记得妳现在还在商国的地盘上,在寡人的地盘上!宫家再如何强横也救不了妳!」
「哦?是吗?」她带着几乎温柔的笑意,毫不畏惧地道:「那如果我的舅舅呢?还是不够吗,敬爱的陛下?」
商帝篱觉得这女人几乎恶魔一样,一再戳他的伤口。
文后,辛晨曦,世族。
他知道她不会动手伤他,可她会动口伤他。
往死里拚命地戳,好象恨不得他痛死一般。
或许是对他当年自私的霸道最狠的报复。
明明就是名满天下的人间绝色,却偏偏这般惹人讨厌。
这也是宫沉暮。只是这是对待爱人的宫沉暮。
她爱他入骨,尽管他并不能够一样的爱她,她却不难过,也不怨。
她宫沉暮,不是那种深闺怨妇,绝不会是那样的女人。
尽管同样是爱到至死不渝、从一而终,她却不会那样卑微的向他请求施舍。
商帝篱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冷冷说了一句:「妳又赢了。」然後便转身要走。
走之前似是想到,补了一句:「凰既为凰,她的命和本事都大着呢。」然后继续往门走去。
他委实受不得这个女人的气,却偏偏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来受受这些气。
或许这些年来,互相戳对方的痛处、狠狠伤过对方一次,就是他们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宫沉暮看着他,手忍不住伸出去,指尖碰到他的袍袖之时却猛然缩回。
彷若触电一般。
她还是,做不到向姚玉那样。
满腔柔情早已被他的冷淡对待磨得剩不了多少,多少勇气也被岁月带走了一半。
她做不到向姚玉那样,上一秒和商篱大吵大闹,下一秒却能主动扑向他还不用认错。
她做不到向姚玉那样,明知自己只是因为和辛晨曦相似,只是辛晨曦的替代品,却依然欣然接受商帝篱的宠爱,她也没办法那样。
所以只能总在他身后看着他转身离去;或者,在他面前决然转身,毫不留恋、绝不回头的向前走。
姚玉…
宫沉暮阖上眼,跟进来的宫三说道:「去朝华宫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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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邯郸。
一袭白衣飘然如仙的女子坐在那里,整个酒馆都觉得亮了起来。
这是赵国皇城邯郸最大的酒馆,总共只有三层楼。
她所在的二楼,就是高了一楼平民一个阶级的顾客所在,属于有钱人的世界。
她未施粉黛,却肤若美玉,眼若天星,唇若粉樱。
五官精致,睫毛如蝶翼一般漂亮,又浓又密。
她看着窗外,漫不经心,一双眼却冷清极致,很是清醒。酒馆里如何混杂的声音和讨论都没能引起她半分注意,哪怕关于她。
这样的美人很是诱人,酒馆里就有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前去搭讪。
尽管她浑身透着冷意,甚至带着隐晦的危险。
可这又何妨呢?越冷的女人越有味道……
坐在这层楼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哪里会没能力泡个妞儿呢!
况且他们从没见过也没听过京城有这样一个美人,所以肯定是外来的,就更好了。
「这位姑娘…」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迳自坐到她面前,然後就开口道:「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想来该是还未定亲吧,我是宰相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