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余后的天空散着淡淡的雾气,仿佛给夜中明月蒙上一层薄纱。
就在刚才,太子刘禁偷偷逃过父皇的眼线,从筵席上溜了出来,对于他来说,外面的空气无比自由。他悠闲坐在宫前的台阶上,一手撑着头,一手在地上比划——雀儿、雀儿。雀儿……他将她的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
下次见面她会不会信守诺言把那首《半里烟尘》再唱给他听?想到这里刘禁不由冷笑一声,在想什么,一个民间女子,怎能随随便便就进宫来?虽然她说她爹是大汉朝首屈一指的乐师,可是谁知道未来会怎样?
多希望可以变成一只真正的麻雀,飞出这座名为“皇宫”的监牢,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由任何人来摆布。
刘禁虽在想心事,不过他生性警觉,哪怕一只蚂蚁爬过,也能很快察觉。正如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尽管轻微的可以被人忽略,但刘禁还是感觉到了,他诧异的回头,走来的是他并不怎么待见的上官瑞清。
见到太子,上官瑞清行了一礼,但脸上却永远挂着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刘禁猜不出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这也是他不待见他的地方。
随后走出的是他父亲,散发着浑身酒气的上官鸿才是让人头大的主,见到太子,上官鸿摆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拱手作揖道:“微臣上官鸿,见过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刘禁随口敷衍。“时辰不早了,太子这是要回宫吗?”“正有此意。”“那正好,让微臣护送太子一程。”“不必,我认得路。倒是上官大人喝了那么多酒,是否需要侍卫护送回府?”上官鸿被他反问一句,突然语塞,正想着如何回答,他儿子上官瑞清上前一步,语速不急不缓道:“府上已有人在宫外候着,有劳太子费心。走吧,爹。”他后退一步,稳稳的搀住上官鸿。
刘禁看着这对父子消失在黑幕中,听说上官夫人也是在生下孩子后不久离世的,这一点和他还真像。马车还在半路飞速行驶,上官鸿的酒劲便上来了,依依呀呀在不知唱着什么乱七八糟的歌,可不管他发出多么刺耳的声音,瑞清始终默不作声的看着窗外,就好像把自己关在另一个世界。
马车一停,瑞清先一步跳下马车,随后转身撩开幕帘,将手伸向随之下车的上官鸿,想要拉父亲一把,熟料上官鸿非但没有抓住儿子的手,反而踹起一脚朝他踢去,瑞清没有防备,朝后退了好几步,要不是功夫底子硬,恐怕就得摔下滚好几圈。
“滚开,谁要你扶!碍事的狗东西……”上官鸿嘴里骂骂咧咧,不顾下人在场,独自歪歪扭扭朝上官府的大门走去。
“老爷小心呐,老爷,门槛。”驱马的下人想要上前搀扶,却又不敢,只能在边上提醒着,直到上官鸿骂进屋,他才无辜的看向上官瑞清,刚才那一脚踢得可不轻。
“少爷你没事吧,老爷每次喝过酒都好吓人。”
虽然胸口火辣辣的疼,可上官瑞清却并不以为然,“他不喝酒也是疯子”,他只在心里重复了这句话,虽然他是上官家唯一的子嗣,在外人面前他爹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官,疼惜儿子的好父亲,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关上门来的上官鸿根本就没把他当儿子,只是当一只畜生一样养大,喂点吃的,只为了可以尽情的折磨他。他揍得他满身是伤,又给他最好的药,只为了不让外人看出来他隐藏的天大的秘密。这个只有他和瑞清知道的秘密,恐怕乱的不只是皇家血脉。
才刚进屋,瑞清就被上官鸿拖到院子里,他差遣掉了所有的下人,以便他好好泄愤。见情势不对,上官瑞清已经跪在地上,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次又犯了什么错,但是他知道爹要教训他,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这个畜生……杂种……你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我上官府……狗崽子……我揍死你……你求我啊……你求救啊……你喊啊哭啊……叫人来救你……狗东西……”他劈天盖地的朝年仅12岁的孩子丢出恶心的脏话,又对他拳打脚踢,每一下都用尽了全力,别说一个小孩了,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经不住这般暴打。然而上官瑞清早已习惯了这些,他只是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静静的等待这一切全都过去。
都会过去的,一定会。
既然上天让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一定有他的道理,即使现在的他受尽折磨,总有一天,他会把这些屈辱和疼痛都踩在脚下。
***
次年十二月,皇帝因病驾崩,太子刘禁即位。
先帝从得病至离世才短短数周,此事来得突然,这天刘禁刚从李太师那回来,崔公公就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好不容易才将皇帝病逝的消息说出来,刘禁先是一愣,随即撇下众人,直朝皇帝寝宫飞奔,可惜已经晚了。
当他气喘吁吁的奔到那里,皇太后及众嫔妃,还有一屋子的皇子皇孙和太医全都低着头哭泣,他一步一步走到先帝床榻前,一路上飘落到身上的飞雪开始融化,却不能变成泪水流下,他难过,他心痛欲裂,可是他却流不出眼泪。
皇太后痛哭着抱住他因喘息而起伏的肩膀,口中喃喃道:“禁儿……以后……以后……大汉就靠你来统治了……你要……像你父皇一样……做个英明……仁义的好皇帝……”
“不要……”他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不要……我不要做皇帝……我要父皇回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做他的好儿子……我不要做皇帝……我要父皇回来……别的都不要……”
当太医准备将先帝的尸体抬离未央宫,倔强的刘禁重重的跪倒在地,额头扣在地上,不管别人怎么劝也不肯起来,他一直这样跪了好久,满满一屋子的人也跟着一起跪了很久。
这皇位对于年少的刘禁来说根本就是一场虚妄,当他坐在万人之上的朝殿,俯视底下群臣百官,黑压压的一片让他觉得晕眩。
这本不是他要的生活,本可以躲在众人身后过着稀里糊涂的生活,没有朝野,没有权利,没有争斗,没有烦恼,但当他手握龙杖,他知道他肩负起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未来,而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他现在终于体会到了父皇的艰辛——这龙位,坐的好累。
辅佐刘禁的除了深受先帝信任的沈润川之外,还有丞相上官鸿,虽然上官鸿足智多谋,且深得众臣的拥戴,但是刘禁更倾向于沈润川的意见。
在最艰难的半年时间里,幸而有沈润川辅佐他一切事宜,为此刘禁已经想过,等到一年过去他自己可以完全掌握朝政,他必定会让沈大人加官进爵。
只是面前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他不知道先帝在世时是否感觉到,这个上官鸿背地里在做些什么,要除掉他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上官鸿在朝廷的势力日益扩大,昨日的早朝上,他一句话,就让众大臣全都倒向他这边,不过就是一件修桥的小事,他却已经插入手脚,这不仅是对刘禁的挑衅,还让他的野心渐渐浮出水面。
早朝之后,刘禁只让沈润川一人留下说话,而沈润川,也早已感觉到了上官鸿的野心。
“修桥这件事,沈大人如何看?”
“修桥本来就是件小事,就算按照上官大人所说,微臣认为也无妨。”
“可……刚才在早朝上他未免显得太嚣张了。”
“上官大人本来就是这般性急,他也是为国家考虑。”
刘禁一转身,目中露出凶光:“是为他自己考虑吧,竟然还想让他儿子一起上朝,是不是要把他全家人都带到朝廷上来?”
“上官公子饱览群书,冷静稳重,又是咱们翰林院的佼佼者,让他上朝未免是坏事呀。”
“你怎么都说好?你难道感觉不到他在扩散他的势力?”
沈润川听完微微一笑,冷静如常道:“在背后挥扇子的宫女都听出来了,微臣怎会不知?只是微臣认为,不动声色,才是最大的反击。”
“您的意思是,准上官瑞清上朝?”
“同时也能试一试上官公子的心啊。”
刘禁微露笑意,这半年来的皇位的历练让他的笑容更具王者风范,其实他本来就具有引领群雄的威严,只是他更喜欢活的无忧无虑。
另外还有一件事始终在他心里滋生,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寻思着过几日再跟沈润川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