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录音机里的案犯
不知您注意没有,只要是在稍微热闹一点儿的街道上,想找个公厕方便一下,也许有困难。但要是找药店,肯定比找公厕要容易得多。不说三步一岗,也是五步一哨。
咱天津药监局的一位领导,是我多年的朋友。一次朋友聚会聊天时我发牢骚,怎么弄出了这么些个药店啊?他说,其实药店也不是随便就能开的。药店和药店之间的直线距离,至少也得是三百米。还说了,您还是看看电视吧。当年全国人民缺钙,随后全国儿童缺锌,最近全国老人失眠,还得外带妇科炎症和男人肾虚。您说,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病人呢?
上边这些其实是题外话。但下边要讲的案子,却发生在药店里。
段子的主人公,是功勋刑警赵涛。有家药店是赵涛他们辖区的一家大药店,药店被抢了,赵涛他们破的案。
案发那天是个法定假日。三十六岁的刑警赵涛,正在给自己的一双儿女过生日。也许读者会问,计划生育可是基本国策。按规定,一对夫妻一个娃,怎么赵涛却是一双儿女呢?刑警属于公务员,多生一个还不得丢了饭碗?然而人家赵涛却不会。因为赵涛他老婆生的是龙凤胎。身边的同事那才叫一个羡慕呢!说他一枪打俩。牛!
俩孩子来得也是时候,正是新年头一天。所以,每年一月一号,孩子的生日都跟新年一块儿过。只是这次生日没过好,因为药店被抢了。而且这个案子,还被分局领导命名为“新年第一案”。
被抢的药店规模不小。就在区政府广场边上,和大礼堂相邻。元旦之夜的大礼堂,正是华灯初上、人流滚滚,因为有联欢节目。可药店这边呢?几乎就没几个人影。
药店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案发之前,两口子正在高兴呢。为嘛?这一天光是烫伤药膏一项,就卖了一千多块。两口子正研究着晚饭上哪儿撮一顿呢。这个说,吃捞面吧?那个说,方便面你还没吃够啊?这个说,要不还吃包子?那个说,我看你长的就像包子。两口子正在那儿斗嘴,两个头顶棒球帽的家伙可就闯进来了。这两个头顶棒球帽的家伙,就是抢劫犯。
为了叙事方便,咱把他们简称为棒1和棒2。这也好比是俩案犯的人名。当然还有棒3,后边还会提到。
棒1和棒2这俩人,还不光戴着棒球帽,手里还都举着一把夏天卖西瓜用的长刀。只见棒2一把搂过女主人,把长刀往她脖子上一架,向棒1努了努嘴,呜呜了两声。如果光听声音,您会怀疑那是狗叫。棒1呢?手举长刀指着老板,还一把扯断了电话线。也张开了黑嘴,露出了黄牙说,你们得罪人了!赶紧拿钱消灾。这时候,老板跟老板娘两口子的四条腿就都软啦。
赵涛他们辖区的新年第一案,就这么开始了。
药店的老板后来说,大门外头就是大礼堂啊。这人来人往闹联欢,他们的胆子也太大啦!但当时的老板可没敢多说。而是赶紧归置了当天的五万多块钱收入双手送上说,只要你们不……不伤害我媳……媳妇,钱……钱你们拿走。老板说话的时候,已经是明显的嘴不跟腿了。因为他看见自己媳妇的脖子上,正往下流着血。而棒1却一把抓过钱来说,把保险柜打开!别逼我们!
老板说,我们这么个小生意,哪来的保险柜呀?
这时,棒2的黑嘴又呜呜了两声。老板娘脖子上的血就又流开了。没辙,一看便乖乖地把哥俩领进了屋。打开密码锁,开了保险柜,总共被拿走了十二万。老板夫妻俩呢?也被推推搡搡的关进了厕所。咣当一声,就被锁在了里边。
棒1和棒2拿了钱,却一点儿也没慌神。而是擦地板、关电灯、锁店门。然后呢?大摇大摆地走啦。
这时候赵涛刚把孩子的生日蛋糕给摆上,自己的手机却响了。赶紧,药店。好,马上!
就这样,接到报案不过五分钟,赵涛他们便赶到了现场。
如果读者您对赵涛他们的破案有兴趣。现在,您就尽量展开想象。咱也跟着赵涛他们,琢磨琢磨这个案子。
首先,咱从棒1和棒2与老板夫妻的对话上分析。就那么几句话,如果做个文字记录,字数也超不过一百。因为我当过电视记者,知道职业播音的最快语速也不过是一分钟二百多字。这个案子前后也不足几分钟。棒1那小子的话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棒2的呜噜呜噜,也加上老板的磕磕巴巴。老板娘呢?被那个棒2拿西瓜刀比划着,血都下来了,根本没捞上说话的机会。整个对话的全过程就是这些。
读者也许会问,现场有指纹没有?这俩小子干的这么利索,十之八九他们过去有案底。指纹取出来,拿走一比对,不就山高月小的水落石出了吗?所以呢,没有。
现场的足迹总该有吧?足迹取出来,也是线索啊!说实话,本来应该有。但地板却被他们擦过了,擦得还挺干净。所以说,足迹也没有。指纹足迹都没有,这就让赵涛十分苦恼。
赵涛后来跟我说,我们两口子收入不高,但是父母双全。俩孩子说不上多漂亮,可是年年都考双百。“四二二”的家庭聚在一块儿给孩子过个生日吧,还年年赶上元旦。本来挺高兴的事,却让这几个浑蛋给搅黄了!
我说,看来现场的痕迹还真是少得可怜。赵涛说,那咱倒不怕,就是觉着堵心。您说这新年头一天他们就来添堵,咱能饶了他们吗?
赵涛他们勘查过现场之后,就开始了和老板夫妻的对话。赵涛说,描述一下案犯吧,越细致越好。
老板说,就俩老爷们儿,都戴着棒球帽。进门就要钱。
老板娘说,怎么是俩呢?你刚才不是还说过,门外头还站着一个了吗?
门外那个是背影,背影能算吗?背影怎么就不算啦?哦,背影也算啊,那就是仨人。
多大岁数?赵涛问。
进来这俩大概有三十岁上下,有三十吗?说着,老板把目光转向了老板娘。老板娘说,你看我干嘛?你跟人家警察说啊!我问他们有没有三十岁?我哪儿还顾得上看呢?警察问的是你!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不是让咱一块儿回忆吗?我怎么回忆?脖子让他们勒着,大刀片划拉得我光剩流血了,俩眼一片漆黑。
看你这点儿本事,你就嘛也看不见啦?你本事多大呀!让拿钱就拿钱,说话都磕巴了。大刀顶着我,我就不怕啦?我又不是警察!
如上是赵涛和老板夫妻的对话,最多也就几分钟,加起来也没超过三百字。
下面,才是赵涛的描述:棒1和棒2,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偏瘦,脸色不好,天津口音。门外的棒3稍显高大,年龄也不会超过四十岁。三个人都穿着深色夹克或者是休闲装。棒球帽款式相同,浅色,帽檐压得很低,有一定反侦察能力。长刀崭新且款式相同,很锋利。此外,棒2有可能是聋哑人。
赵涛后来对我说,从最初的线索分析,这案子有个特点。何老师您肯定熟悉一个宗教里常用的名词,叫忏悔。
我说,其实许多人都不难知道。
但知道的人又不一定常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寻常百姓来说,也可以理解为反省或者是反思。夜里睡不踏实而检讨自己的,又叫扪心自问。但是,药店老板这两口子反思的滋味,也许只有他们自己能领会了。
你指的是他们是否得罪了什么人吧?
您不愧是老公安。这不又回到案子上来了嘛。
赵涛说,既然案犯说是因为你们得罪人了,才让你们拿钱消灾。你们是不是真得罪谁了呢?
老板娘指着老板接话说,他这个人,得罪了别人自己从来就不知道。这么跟您说吧,就他得罪的那些人,得拿火车拉。一架飞机怎么着?肯定装不下!
老板被媳妇如此数落,脸上还能挂得住吗?他说,我说你还有……有完吗?人家警……警察是问咱买卖上得罪谁……谁了。你说的和……和买卖有关……关系吗?说着话,老板又结巴了。
赵涛说,买卖之外得罪的人也可以说说。老板问,我打麻将输钱急眼,掀了人家的牌桌。这算吗?不算。哥儿几个喝酒把话说戗了,把饭馆给人家砸了。能算吗?不能。孩子他姥爷拦着我管孩子,我摔了茶碗,算吗?不算。交警查酒后驾车,我跟人家有过一个半个的脏字,算吗?当然不算。楼上的孩子拍皮球,我上楼砸门骂……骂街了。算……算吗?不算。
读者您看,这位老板还是个人脾气吗?当时,老板把自己因脾气暴躁而带来的诸多消极后果,像翻腾陈芝麻烂谷子一样,倒腾了好长时间。这样的反思,还是真够他呛啊!
但是,赵涛他们想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所有案件都有个共同点。通俗地说,既然是作案那么就是非正义。所谓非正义,也就很难说成是阳光底下的事。这个棒1和棒2,他们为什么要在抢劫之后做卫生呢?就是为了消灭痕迹。消灭痕迹干嘛?就是怕警察会把他们给抓了。那么,咱们沿着这个思路想一下。既然他们早有这个担心。他们跟老板之间的对话,是不是也会做出伪装呢?假如他们进门就光明正大的告诉老板,你得罪人了。甚至告诉你得罪的就是你们楼上的邻居。那天孩子拍皮球,你上去就砸门骂大街。人家媳妇气得离家出走了。所以呢?你得拿钱。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赵涛他们的工作也好做多啦。他们找到楼上的邻居说,明明是一般的邻里纠纷。你们呢,怎么还找人报复人家呢?我可告诉你们,这事的性质已经变了。赶紧让那几个小子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吧。
您也分析一下,这样可能吗?所以说,案犯说的那句你得罪人的话,很可能就是个借口。或者是故意制造出来的假相。但是,刑警查案子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既然你说了,刑警就得查。哪怕最终被否定,工作也必须得做到家。
这时,老板娘又提醒老板说,哎!我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你跟站柜台的那个小翠的那点儿事,你怎么不跟人家警察说说呢?老板说,那跟得罪人有嘛关系?老板娘说,那就不算得罪人啦?那才叫把人得罪苦了呢。赵涛拦了老板娘的话头说,我倒是愿意听听这个,你能说说吗?
原来,老板娘说的小翠是个女售货员。人很年轻,长相也算妖艳。但是,长的妖艳却不能说人家不规矩。只是跟老板俩人简直就像爷俩,也是个爆脾气。小翠仗着自己年轻妖艳且有个后台,对老板娘有时就不太尊重。老板娘也不知道小翠的后台究竟是谁。就知道动不动就发脾气的老板却很少跟小翠发脾气。
俗话说:店大欺客,客大欺店。小翠,就属于后者。名义上是药店的服务员,其实呢,比起他老板的分量也不轻。
这就要提到老板的供货商了。在老板的供货商里,有一家国内知名的制药公司。这家公司的产品利润特别高。十七块钱成本的一片药,人家能卖到一百七十七。贵吧?肯定是贵,但却供不应求。药店呢?卖一片就稳赚七十块。赶巧一个疗程是十片,通常一买就是五个疗程。药店的利润呢?一个病人五个疗程,就是三千五百块。这样的财神爷,老板敢得罪吗?
这家制药公司的地区经理,也不知跟这个小翠是个嘛关系。死说活说的,非要把小翠安插到老板的店里来站柜台。老板能高兴吗?但老板明明不高兴,可又不能拒绝。老板娘能高兴吗?但老板又不愿意把实情告诉她。可是老板又架不住枕边风,被媳妇三番五次的鼓捣。另外,老板娘又找茬儿跟小翠拍了几回桌子。小翠呢?还没等把柜台给站热乎,一个月不到,就抹着眼泪走了。
从那开始,一片药赚七十块钱的好生意也就泡汤了。但是,别看她小翠来到药店前后才不足一个月。可她却掌握了药店的不少情况。比如每天的营业额,还有那个藏在暗处的保险柜等等。假如小翠告诉了案犯,人家不就是有备而来了吗?
读者也许就会问,这类得罪人的事,还至于被抢个十几万吗?而咱们生活当中的不少事,还就是这么无巧不成书。
小翠终于走了。老板娘的气也出了。可老板却不依不饶了。眼睁睁的,这么好的生意黄了。药店还是那个药店,房租、水电、人员开销,还是一样也没少。但是那一片药七十块钱的赚头可就没啦!随后,老板就请来一位律师,给对方公司发了个律师函。照律师函上的意思,供货合同之所以中途解约,完全是由于地区经理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如果没有那个被硬塞进来的小翠,以及她被开除之后的那些不愉快,也不至于中断合作,等等。简单说,就是老板把那个地区经理给告啦。
公司老总接了律师函,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把地区经理的饭碗呢给砸了。也许人们不知道,别看那个地区经理官不大,每月的收入却是由工资、奖金,外加提成共同构成。再怎么着,每月也得进账十几万。眨眼的工夫就回家待着去了。以后呢?还丢了饭辙。你这个药店老板是管人家吃还是管人家喝啊?他能不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