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老太太说这话,只是为了表扬几位经常照顾她的护士们。护士们也是在无意中聊天时提起了这个细节。这个细节,李超也从这位护士那里了解到的。李超又知道老太太明天要验血。这才让医院的保卫科帮了个忙,顺便把老人的DNA样本和现场的DNA样本也做了个比对。结果发现,留在酒吧老板娘体内的痕迹,正是这位老太太的儿子的,也就是那个不孝之子德水的。
李超他们掌握了这些的证据时候,德水已经回到了原籍。按道理说,身上背着人命案子的德水,应该是食不甘味又夜不成眠了吧?但人家德水却过的是有滋有味的。他不是在火车上,还做梦把啤酒变成了血浆吗?不是还把自己给吓得够呛吗?可是,时间刚过去了二十四小时,这小子又不是他了。为吗?又侥幸了呗!
为吗说他又侥幸了?前边咱也简单提到过。因为在德水身上,还不止一个案子。为了不打乱思路,咱后边再说。
案发的那天晚上,德水其实早有预谋。但他最初的预谋只是劫财,没想还要劫个色。毕竟他老娘在医院里住着,各项治疗花费本来就不低。而他从东北准备陪老娘来天津求医的时候,就对他姐姐拍着胸脯子说过,老娘的病谁也别管,我这当儿子的全包了。虽然把胸脯子拍得啪啪响,可到了医院他才知道,现在的住院治疗,却没他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的医院,还别说您想在这儿摘下个瘤子。就是您想在这儿生个孩子,不拿出个五六千块,您就甭想把孩子抱走!何况他老娘患的就是肿瘤呢?
手头上紧巴些也就罢了,他还总惦着要去高档的娱乐场所里转悠转悠。明明是带来给老娘看病的钱,却被他在这类地方给造出去不少。钱已经没多少了。歌厅洗浴的,他也不敢去了。酒吧里整一瓶啤酒喝,总不至于太贵吧?他也没想在天津的酒吧里,最小的一瓶啤酒也要三十块钱。两瓶啤酒造下去,丁点儿的感觉都没有,六十块钱却已经拿出去了。这就让德水的心里很有些郁闷了,就觉得酒吧的老板们也太黑了。再想眼前的这位女老板,她一天得赚多少钱啊?
于是,他就在这天夜里又来到酒吧。当然,他还从病房的药车上,顺走了那根正当啷着的铁管。
犯罪的过程很简单。夜里不是下雨了吗?当雨夜的酒吧里只剩下他一个客人的时候,女老板也让几个服务员都提前回了家。她呢,想等这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再回家。没想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个客人却拿出了铁管想找她要钱。
女老板也算识时务,没敢反抗就把当天的营业收入都给了德水。拿了钱您就走吧?可这时已经醉眼蒙眬的德水,却看出了女老板已经被他吓得三魂出了壳又七魂升了天,这才又让他起了歹念。接着,想强奸却遭反抗,终于犯了罪,最后灭了口。随后,收拾现场回到病房。找茬儿跟老娘吵了几句,这才拎包走人了。
现在咱说,当时的德水你也不想想,天津的刑警能让你就这么跑了吗?
前边的过程已经讲了,相信读者也不难发现,德水这小子心狠手辣、干脆利落,照此看他就不像个初犯。后来也查明了,他在原籍林场当电工的时候,就犯过一次人命案子。这次,也让咱天津的功勋刑警李超顺便给他拿下来了。
下面是抓捕过程。
其实抓德水的过程并不复杂。简单说,就是DNA结论出来,也就彻底排除了煎饼小伙儿,同时也最终锁定了他。李超和三个弟兄下楼开车,就直接奔了吉林的那家林场。连夜奔袭了十几个小时,一下就把那个正在家里睡着懒觉的德水给按在床上了。
按照刑警们的办案程序,李超把人弄回来,往看守所里一送,他们刑侦支队的领导就该张罗着给他报功了。或者二等功或者三等功,至少也拿个嘉奖。但是,您别看李超没见过德水。但从案发现场的证据来分析,他就推测德水这小子极有可能是个惯犯。至少他不是头一回作案。这个推测是怎么来的呢?细说起来就有点复杂。咱就说说李超跟德水的初次见面。也介绍一下李超初次见面就能把那起旧案一并拿下的技巧吧。
这类技巧,咱天津的多数刑警都会用。也都掌握得挺熟练。只是李超运用得更间接,也更灵活。究竟是个什么技巧呢?就是问话。也许读者您会说,问话谁不会呀?不就是:“我们是刑警队的,老实交代你的犯罪事实!”或者是:“政府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赶紧说吧!说呀?”
要是我说,认可刚才这种说法的读者。您肯定不了解咱们的刑警。至少您不了解咱天津刑警。因为同样是问话,对初次犯和对二次犯,以至对于惯犯,却必须是分门别类、各式各样的,才能做到对号入座。
这里先给您说一个段子,再讲一段心得。
先说段子。
段子发生在三十年前。天津一家毛纺厂仓库的房顶上发现了一具女尸。当时刑警们排查了众多的可疑对象之后,初步锁定了四个嫌疑对象。正因为初次问话就选对了技巧。从而当场认定了罪犯,并洗清了其他三个人的嫌疑。
刑警对1号嫌疑对象是这么说的,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
对方说,哦。
你真没嘛话要跟我们说吗?
没有。
要不是发生了杀人放火的大事,咱俩也不可能认识。我再多说一句。这回,咱俩可得交个朋友了吧?
是吗?
你还不说是吗?怎么着也得说个一句半句的吧?
那个人不是我杀的。
哪个人呀?
就是仓库房顶上那个女的。
你怎么知道房顶上还有个女的呢?
……
得!戴上手铐、押上摩托,回局里交朋友吧。
这段对话您要是没听明白,咱就好比它是一把锁。这把锁的钥匙就是死尸在房顶上,知道的人很少。刑警是秘密侦查,知道的人也不多。那么,这位一号嫌疑人怎么就知道房顶上有死人呢?您看,刑警初次问话的学问简单吗?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了李超他们这一辈上,比那些老刑警们可又高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了。
李超跟德水的初次接触,就是这样的。
李超说,醒醒吧,醒醒!知道我们是哪疙瘩的吗?
不知道。
刑警知道不?你大哥我是刑警。
刑警?
不信咋的?人命案子啊,早说少遭罪!
哪个人命案子啊?
你想先交代哪个啊?还是由远往近说吧,完了咱就喝酒。
您看,德水说的可是“哪个人命案子啊”!所以,美梦刚刚醒来,该说的就都说了。但是您注意没有?李超讲的可是一口纯正的东北话。这也就选对了打开德水这把锁的专门钥匙。一把钥匙一把锁,也就一通百通了吧?
再说心得。
这份心得不是我的,而是咱天津的一位预审专家的。天津预审监管局的一位领导是我的老朋友。您一定知道,预审应该是警察里最讲究谈话的警种了。这位领导,就对预审员的谈话有过一段精辟的见解。后来还印在了警方杂志《橄榄林》上。在这照录如下:
“单说谈话,对嫌疑人、对被害人、对证人、对同行,没有一致的口吻,没有相同的语气,没有固定的模式,也没有不变的预期。千人千面,个性使然。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谈好了,案件严丝合缝;谈好了,找到水下冰山;谈好了,可能刀下留人;谈好了,爆出惊天大案。既能声色俱厉,也能娓娓道来;既能循循善诱,也能千回百转。案件保质量,预审上水平。一个谈字,却只是个学问之初。”
您看,这心得足够精到吧?您要是想找这个人,其实也简单,《橄榄林》杂志的封面上,还有他的照片。杂志在大街上也有卖的。
了解了上边的段子和心得。您就该对李超他们这一代刑警们另眼相看了吧?
再说德水背着的那起陈年旧案。
几年前,德水正在林场里当电工。就在他们林场的山路上,德水拦路强奸了一个回家途中的高中女学生。完事还伤了女孩的性命。随后,他伪造了一起电路失火的事故,自己却混了过去。
而李超这次能把那起旧案一并拿下,也绝不是简单的连蒙带唬。李超后来跟我说,案发那天我到现场一看,就觉得案犯这家伙是个老手。现场收拾得一干二净,也说明他足够沉得住气。您想,顺手捡个铁管就敢当凶器,说明他心狠手辣。后来我们追到了原籍,在他家炕上摇醒了他一看,这小子块头还真不小。也像个暴力型犯罪的坯子。所以,我才给他先来个敲山震虎。没想这一敲还真没白敲。嘿嘿!
当地的森林警察激动地对李超说,太感谢哥几个了,为我们林场警方破获了一起旧案。
被害女孩的父母也激动地说,我女儿终于可以瞑目了。下次你们到吉林,一定想着上我家来呀!
读者一定注意到了。李超最初“敲”德水的时候,讲的可是一口正宗的东北话。相声里讲究个说、学、逗、唱。李超却毕业于中国警官大学。警官大学还教方言?也不是。其实李超的父亲就是个地道的东北人,李超的童年也是在东北度过的。父亲多年乡音不改,李超平时的口音里也就多少带着一点儿赵本山的味道。没想这回也派上了用场。要不说艺不压身呢。
德水后来也说,您这口地道的东北话,还真把我给整蒙了。
李超说,这回明白了不能跟警察斗了吧!
现在明白是不是有点晚了?
当然是晚了。我跟你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
不记得您说过。
对你,就没必要说。因为你是死罪,两条人命还想从宽?那是做梦!你现在都交代清楚了,就是为了心里踏实。说文气点儿就是心理平衡。赶紧说吧。
德水听了这话,也就原原本本地都交代了。也许您会问,德水明明知道自己是死罪,也能顺顺当当地交代?篇幅所限,咱就不细说了。
后来,李超到医院去感谢院方对破案的大力支持。门外又碰上了煎饼小伙儿。
小伙儿问李超,您是看病还是看病人?
李超说,找病。
怎么是找病呢?
吃你的煎饼就拉肚子。忙乎了三天我就一直忍着,你这原料肯定有问题。只要有时间,我肯定跟你没完!
您那天又热煎饼又凉矿泉,吃得那么急,闹肚子能怨我吗?
以后你再挨打我肯定是不管了。
小伙听完就乐了。因为他明白。李队这是跟他闹着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