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了要去孟夫人的茶会,崔翎自然不能毫无准备。
第二日,她先是请教了对盛京城各家各事都有些了解的三嫂廉氏,摸清楚了孟夫人请柬上所罗列出来的各位夫人到底谁是谁,她们的夫君各任什么职位。
廉氏身边的陪嫁嬷嬷很有些手段,不到半日功夫,就将那些黄夫人张夫人李夫人的底细打听了个详实。
出身哪里,父兄在何处任职,生育了几名子女,平素有什么喜好。
崔翎想知道的,廉氏都给了她答案。
她十分感激,许诺着要为了廉氏这份仗义,单独为她做一次大餐。
廉氏毫不客气地应了,又嘱咐她说道,“这次宴会的主人是孟良的夫人,所以黄夫人张夫人李夫人都是次要的,只要言语上温和有礼不得罪便可,关键的还是这位孟夫人。”
她未出阁时也时常张罗这些花会饮宴,对这种“夫人外交”十分熟悉。
所以,特特地说道,“孟夫人的事儿能打听出来的都在这儿了,但旁人打听出来的到底有限,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觉得五弟妹不妨去问问大嫂看看。”
袁家大郎和京畿卫的指挥使孟良曾经是同窗。
虽然不算至交好友,但也没有什么嫌隙,偶尔在老师生辰之日,也会小聚一下。
宜宁郡主作为家属,也曾参加过几回这样的聚会,孟夫人也在,她们应当是见过几次的才对。
廉氏指了这条明路,崔翎感激万分。
她从三房的宅子出来就径直去了勤勉堂。
宜宁郡主是最知道崔翎的性子的,晓得她竟然为了五郎开始出门应酬,又是惊讶又是赞叹。
她笑着说道,“孟夫人的性子如何,你来问我倒是问对了人。”
因为孟指挥使的为人素来刻薄,所以他人缘很差,与他称得上是朋友的人几乎没有,勉强有几个没有嫌隙的,已经不容易。
大郎倒算是其中一个。
那些与孟指挥使大人不对盘的,他们的夫人自然也不会刻意和孟夫人交好。
所以,孟夫人好不容易开一回茶会,能邀请的人,也不过就是孟大人麾下的同僚内人,除此之外,竟再也找不出别人来了。
宜宁郡主因好几回看到孟夫人在恩师生辰聚会宴上形单影只孤零零地坐,所以有些觉得可怜,便过去陪她聊了一聊。
谁料到,孟大人虽然不大讨人喜欢,这位孟夫人却是位妙人呢。
崔翎歪着脑袋问,“妙人?怎么个妙法?”
她承认她的好奇心完全被宜宁郡主给勾搭起来了,有些亟不可待得想要知道孟夫人妙在何处。
郡主掩嘴笑道,“孟夫人会卜卦。”
她见崔翎张大了嘴巴,不由笑得更浓,“这玩意我也不大明白,就是一筒子竹签,看着挺寻常的,摇一摇,不管落出来什么,她总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别说,还真的挺准。”
崔翎将信将疑,她觉得一切算命算卦,都是带着投机的,说的都是些大多人都能沾上边的段子,多半都是装神弄鬼。
前世的时候,她也有女下属没事就爱算个塔罗牌的,那些判词其实说白了大多数人都能套用得上一点,纯粹就是闹着玩的。
那些东西,很多时候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的。
而她不信那些。
但宜宁郡主这样说了,她便只好笑笑,“听起来倒的确很让人好奇。”
郡主见崔翎一副不信的神情,反倒笑得更欢,“你三嫂告诉过你,孟夫人是山东王氏的远脉出身,她父亲王之焕只做到了七品。但她一定没有告诉你……”
她话音一转,“王之焕是推背老人的弟子呢。”
推背老人是盛朝民间的一个传说,据说他不知道从何处得到了一张推背图,上知天地,下知未来,往前五百年的事门儿清,往后五百年的事也都能演算出来。
崔翎是听说过这个人的,但她一直以为这仅指是个传说。
没有想到,还真的有这个人,孟夫人的父亲王之焕竟还师出推背老人的门下。
她一时有些傻眼,弱弱地问,“是真的?”
宜宁郡主面容微肃,“王之焕是先帝开元初的状元,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他本来有机会得到一个盛好的前程,甚至位极人臣的,不过他给自己算了一卦,说他这辈子只能做到七品官。后来,他就真的止步于七品。”
她顿了顿,忽而嘴角露出一抹浅淡微笑,“不过有些事,事在人为,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只姑妄听之罢了。”
崔翎想了想,也是,孟夫人会不会占卜算卦,对她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这种事当个八卦听听也就算了,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于是,她便撇开话题,继续问道,“孟夫人平素喜欢什么?是茶道吗?我瞧人家都喜欢开花会,她却要设茶宴。但我对茶道可是一点都不懂,我只会牛饮,不懂品茶,这可怎么办啊?”
宜宁郡主点了点头,“别看孟大人是个莽汉,孟夫人可风雅得很,她确实十分爱茶,在这一点上,你还是得去问问你四嫂,她是风雅人,懂这些。”
她笑着将崔翎推出门去,“明日就要茶会,时间可紧,你快点去找你四嫂去,我这儿等茶会过了再来,我正好找你有事儿呢。”
苏子画听闻崔翎的来意,倒是起了兴致,“茶道看着简单,可其中的学问啊,可深得很,来,你坐下,听我跟你好好说一说。”
崔翎一看这个架势,就想到了初次拜见苏子画的场景,不由头皮有些发麻。
她连忙说道,“茶道这件事,光是看着也不简单啊,对我来说,别说一天两天,就是一年两年都未必学得到精髓。”
为了不让自己枯坐在这里看四嫂演示一下午,她卖力地说道,“这样的修身养性,等以后我有空了再来请教四嫂,这会儿就先随便说点让我应应急。譬如,面对像孟夫人这样好茶道的人,我该如何应对?”
自从崔翎嫁到袁家之后,苏子画自觉自己身上的仙气已经被消磨地差不多了。
后来又生了老三瑷哥儿,她的日子就整日在这三个儿子身上耗了。
偏生袁四郎虽然生了一副魁梧的身板,但却最爱粘着她,她好不容易将儿子们安顿好了,还得安顿丈夫,实在是忙得脚不沾地。
说起来,她也有近一年没有好好地秀过茶艺了吧?
好不容易崔翎来请教,苏子画觉得总算可以借机露一手,谁知道却被如此嫌弃。
她一时便有些情绪低落起来,“若五弟妹只是要应付孟夫人,就不必担心什么,你是客,又身份尊贵,非比寻常,孟夫人虽然是五郎上峰的妻子,可她必定不会为难你,非要让你秀茶艺的。”
苏子画有些无精打采地说道,“她沏茶给你,你就接,然后喝便是了。慢慢品,不要一口吞进,跟牛饮似的。”
她冲着崔翎摆了摆手,“该如何饮茶,我记得前年我和你突击过一回,你没有忘记吧?没有忘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别的好教你了。”
崔翎觉得有一点点愧疚,看来四嫂是憋足了劲想要给自己表演一次茶道的,可她却无情地拒绝了四嫂的美意。
想了想,她上前攀着苏子画的手臂说道,“四嫂,你就原谅我一回吧,下回,我答应你,下回等我得空,一定特特地来跟你好好学一学这茶道,就算不能成大家,也得有一手拿得出手的茶艺,你说好吗?”
她附带又说了好些好话,终于将苏子画脸上的愁容给驱散。
苏子画忍不住笑着用手指去点崔翎的鼻尖,“你呀,真拿你没有办法。”
她叫丫头从书架上取了本茶经过来,“拿去好歹翻一翻,也不求你能甚解,但大抵若是提起,总要知道一点的。”
崔翎捧着书打开一看,看到里面还密密麻麻地写着注脚,感觉又回到了从前大学快要考试的前夜,她手中拿着的这本就好比是学习成绩好的同学记录的笔记,有一种一书在手,天下我有的豪迈。
她郑重地谢过了四嫂,又郑重地许诺,“四嫂,等着我!”
夜里五郎回来,听说崔翎因为明日的茶会一连跑了三位嫂嫂的住所虚心请教,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虽然他心里并不当孟夫人的茶会是一回事,可崔翎为他而努力的样子他都看到了。
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在此之前,他和崔翎之间,其实一直都是他付出比较多,也是他更在乎她。
他很确信自己对她的感情和心意,可有时候他不能确定她对他是否也是一样的感情。
成婚夜时,她的那番话,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她的行动也证明,她并不是那样冷心绝情的女人。
可偶尔五郎也还是会想,若他真的战死在了西北边疆,崔翎是不是会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风轻云淡,就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他也不求自己的妻子会像二嫂眷恋二哥那样直到现在还追思过往,可是假若他死了,她却一滴伤心的泪都不流,他会难过的。
而现在,崔翎的表现却毫无置疑地证明了她对他的爱,一点都不比他想象中的浅。
虽然她从来不曾有过甜言蜜语,可她却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默默地爱着他,为他着想。
五郎的心激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