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设在西厢,那是一早就布置好了的。
五郎一边疾声唤着槐书去找王老太医来,“槐书,槐书,快去铜钱巷请王老太医过来,五奶奶要生了!”
一边却将崔翎打横抱起,口中还不断地使唤着人,“木槿,快去将稳婆和乳娘都请了过来。”
“桔梗,你去看看三奶奶和四奶奶谁有空,帮忙请一个过来!”
五郎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除了吩咐下去这些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仍旧抱着崔翎,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也不知道要往去哪里。
崔翎趁着疼痛的间隙无奈地叹口气,“夫君,往那!”
她纤细的手指往西厢门口一指,“三嫂说产房不好设在正屋,我便叫人收拾了西厢,幸亏准备得早,一应俱全,你先抱我过去。”
五郎这个没头苍蝇终于找到了方向,连忙道,“好,好,立刻过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大步流星地推开了西厢门,将崔翎往榻上放,然后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不时又跑到门口张望,往黑漆漆的月牙门洞方向大声吼叫,“槐书,人来了没有?”
有伺候的小丫头回话,“五爷稍等,槐书已经叫人去王老太医府上请了,稳婆那边也正在赶过来,很快就会到了。”
五郎还待再问,那小丫头却道,“五爷,您别杵在这儿了,能不能让个道?我得去烧些热水,等会儿五奶奶用得着。”
她说完便哧溜哧溜地走了。
五郎跺了跺脚,晓得是急不来的,便连忙又跑回了屋内。
他握住崔翎的手,着急地问道,“翎儿,你怎么样了?疼得厉害吗?你放心,王老太医很快就来了,他来了就不疼了,你忍忍,忍忍。”
崔翎看到五郎急得浑身发抖,说话都打颤了,不由十分无奈。
她瞥了他一眼,“产妇阵痛,这怎么能忍?现下还是轻的,等会儿会一阵比一阵密集,也一阵比一阵痛苦。”
五郎立刻惊跳起来,“翎儿,你别吓我,你疼成这样还是轻的?”
他颤抖的大掌轻轻抚摸崔翎的小脸,“你看,你脸色都白了,那等会儿疼得厉害时,得是什么样?生孩子怎么竟比上战场还要紧张?”
他再往下想象了下,脸色骤然变了,只觉得自己的心上有针锥刺入,疼得不行。
一下子,五郎又暴跳起来,“人呢?怎么还不来?”
崔翎原本说这话的时候还挺轻松的,本意也是想要轻松一下乐呵一下,不要那样紧张。
但谁知道就这样一句客观事实,竟然惹得五郎像是咆哮帝附身,整个人都蹦跳了起来,她既觉得惊诧无奈,又隐隐体会到一些甜蜜感动。
这男人现在的表现好幼稚,但是幼稚得好可爱。
他这样担心紧张害怕忧虑,都是因为在乎她啊,他在乎她,也在乎他们的孩子,这一点让她觉得很幸福。
前世的她,一直都被人忽视冷待,竭尽一生所求不过只是想要一个爱她,在乎她的人。
而现在,她前世求而不得的东西,五郎却如此真切地给了她。
他爱她呢,真好!
崔翎轻轻握住五郎的手,她的掌温好像有一种力量,能叫人平静。
她在疼痛的间隙说道,“夫君,不要这样,怪丢人的。女人生孩子阵痛是一个必经的历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没关系的。”
顿了顿,她接着说,“老太医给的医书上说了,阵痛要视不同的体质而定,有些人痛一会儿就能生了,有些人却得痛很久。”
她轻轻抚了抚肚皮,“这会儿停了,说明还不是很密集,想来还需要一些时间。没关系的,王老太医住得近,赶得及。”
五郎将信将疑,“真的?你没有骗我?”
虽然家里的侄子侄女也不算少,但他可从来都不知道生孩子还有这样大的学问。
通常都是嫂子们生完了,他才跟着祖母过去看一看小宝宝,并不知道生孩子的时候,嫂子们受了那么大的苦和罪。
这会儿听崔翎娓娓道来其中的要理,简直像是开创了他的新视界。
他忽然有些后悔,前些日子忙着做自己的事,整日早出晚归,不只没有好好照顾到妻子,还没有事先了解一下生产的事。
这会儿才让她觉得有些“丢人”……
其实崔翎是九月中的预产期,这会儿才八月十五,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王老太医本来这两日就要住进来的,因是十五中秋,正阖家团圆着,打包了行李,打算明后日再过来的。
谁知道她就偏偏发动地那么巧?
去请稳婆的木槿回来了,脸色不大好看。
她对着五郎说道,“今夜也不知道怎么了,城中竟有好几户人家生孩子,事先咱们说好了的稳婆竟然不在,一个都请不来……”
木槿身后的一个婆子连忙说道,“回五爷,府里早先就跟那几位稳婆说好了的,这段时间只一心一意在家里等着咱们的请,银子也早就付过了的,谁知道方才去找,竟一个都不见了……”
她既着急又委屈,“有两个说是去给人接生了,还有两个竟径直就搬了家,问了左邻右舍,都说前两日就出了城访亲去了。”
五郎大惊失色,“什么?稳婆请不来?”
这时,老太君由乔嬷嬷和杜嬷嬷扶着也到了,她闻言厉声喝问,“你说稳婆不来?”
女人生产十分凶险,若是得两个有经验的产婆,那么能将这份风险降低不少。
崔翎怀的是双胎,肚子巨大,这本来就容易难产,所以更需要稳婆的帮助。
可现在,去请稳婆的婆子竟然说,原先府里说好了的几位产婆都不见了……
老太君眉头紧皱,心里早就已经百转千回。
但现在,正是紧急的时刻,却由不得她去想那些说好了的稳婆为什么会突然不见。
她只能尽力去补救,“说好了的不见了,那就去请别的产婆来,我就不信整个盛京城的产婆还能都在这一刻齐齐地消失,还不赶紧去?”
五郎回过神来,眼神里也闪过犀利神色。
他扶住老太君,“祖母您来了就好,孙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高大挺拔的汉子,一向都傲娇飞扬,可这会儿却急得眼眶都红了。
老太君很是心疼,她轻轻拍了拍五郎肩膀,“好,咱们先去看看你媳妇。”
她接着安慰,“反正老太医说过,小五媳妇这胎多半是要剖腹的,不怕不怕啊,咱们有老太医在呢,产婆们能故意避开,但老太医可不是任谁都能调动得了的。”
王老太医已经退休了,不直属太医院管制。
他老爷子也不差钱,也不差名,不是可以随意就打动得了的人。
就算那个不想见到崔翎安然生下孩子的人,可以买通那些稳婆,可王老太医不是他们可以买通得了的人。
对于这一点,老太君还是有把握的。
五郎却有些心神不宁,老太君能猜到的事,他又怎么能不知道?
他现在真的很害怕王老太医这边会有什么意外,他的妻子和孩子,可都押在了他老人家身上。
不,王老太医绝对不能有事!
五郎很想亲自去请王老太医,可是屋子里崔翎又开始阵痛了。
她声嘶力竭地哀嚎令他心痛难耐,也不忍心离开她寸步。
正当犹豫之时,三郎扶着廉氏过来,“五弟妹要生了吗?产婆怎么不见?”
五郎像是见到了救星,“三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三郎听五郎简短地将情况说了,脸上的表情也沉重起来,他立刻说道,“那我立刻就去一趟王老太医那边,五弟妹这里,你也放心,你三嫂进去陪她。”
廉氏也道,“产婆没有来不要紧,我好歹也生了三胎,也算是有点经验的人了。”
她朝着三郎挥了挥手,“你赶紧出去,这儿有我呢。”
廉氏扶着老太君一块儿进到屋子里,便开始娴熟地指挥起来,“热水烧好了?拿过来备用,再继续烧一些去。上回老太医开的那个方子谁收着呢?木槿?好,木槿你去将药汤熬了。”
“还有按着老太医的图纸画的工具箱呢?桔梗你拿过来放在旁边备着。烈酒,麻沸散,这些单子上列出来的东西,先拿出来!”
“干净的棉花,白布,还有水盆,对对对,都放在这里。”
五郎看着杂乱的屋子终于井然有序地运作起来,这才终于略松了口气,他赶紧地跑到榻前,紧握住崔翎的手说道,“你放心,老太医一会儿就来了。”
他另外一手拍了拍胸脯,“有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翎的阵痛一次比一次强烈,好几次她痛得都要昏厥过去。
廉氏拿了几百年的人参片叫她含着,一边焦虑地等待着,“老太医怎么还不来?”
这时,三郎终于满身风尘地出现,脸色却灰败到了极点,“五弟,你所料不差,老太医在半路上遭人伏击,从马车上摔了出来,已经昏迷过去。”
他拉着个老头子过来,“这是仁爱医馆的大夫,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经过这家,就把他拎了过来。可他却说,他不会动刀,也做不了剖腹取子……”
屋子里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只除了崔翎还在无意识地痛苦呻.吟。
五郎无力地瘫软下去,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眼前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亮光。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五叔,振作起来,老太医来不了,这手术我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