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赵枢伸手将头上束发金冠取下,轻放在地上,又复除下腰带,并脱去身上团龙袍,折叠整齐,便是脚上丝履也没有保留。做完这一切,他猛跪在地上向赵佶行了一个大礼道:“官家,我母早殇,养母亦逝。于这皇宫之中,唯有太子哥哥愿意照顾我,然金奴亦幼,太子哥哥实难将两人照顾周全。今日,我犯殴兄大过,无颜再居皇宫之中,亦无颜做官家之子,还请官家除我封号,废我为庶人,将我驱逐出宫,以儆效尤!”
“五郎,不可…”听了此言,别人只是震惊,赵桓却心急如焚。若赵佶一时糊涂,真如赵枢所言,便为时晚矣。他慌忙跑到赵枢身边并排跪下,向赵佶磕了个头道:“爹爹,五郎刚恢复神智,尚不通人情世故,又逢大悲,心神已乱,还请爹爹原谅则个…”
“哥哥…”见赵桓如此紧张自己,赵枢心中满是温暖,他拉了拉赵桓道:“哥哥勿需如此,小弟心意已决。这偌大的皇宫,对小弟而言,不过是个冰冷的牢笼。若官家连条生路也不愿给,小弟愿剔骨还父…”
“剔骨还父?!”赵佶闻言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地上。传说中哪吒深恨李靖无情,方才如此作为。他看着赵枢苦笑道:“五郎,你竟如此恨我?”
“不,我不恨你!”赵枢微笑道:“敢问官家,你会恨个陌生人或仅只认识的人么?于我而言,今日方认识官家,又有何恨?”
“原来在你心中,我仅是个认识的人…”看着面前并排跪着的儿子,赵佶嘴里满是苦涩,便是赵枢殴打兄长之事,也被放在了一旁。也是,连他这个父亲都仅是认识的人,打个不认识的兄长又算甚么事?过了好一会,他方才叹道:“罢了,此事就此打住,五郎年幼无知,此皆吾之过也…”
“不,官家,你没错…”赵枢打断了赵佶的话,轻笑道:“若我是你,也不愿见一个傻儿子。既如此,官家何不放那个傻儿子一条生路?”
“我怎地不给你生路?”赵佶脸上薄怒道:“我已不追究,你还待如何?”
“官家不追究,自有人追究,总是死路一条…”赵枢一改刚才的强硬,微笑着努了努嘴,却见那王贵妃满脸怨毒。王贵妃见众人看来,赶忙将头低下。
“我已说过,此事就此为止,若有人敢追究,我定不会饶他!”赵佶自是明白赵枢的担忧,他转头扫过众人,凡目光所及,众人皆不敢对视,便是那梁师成也颇为不甘的点头应命。此时,赵枢才从他身上感受到皇帝的威严。
可赵枢却没准备就此打住,他轻摇脑袋道:“官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有人在暗处害我,那又如何?便是如官家所言,可我却死了,难不成官家还能杀了他为我报仇?”
赵佶哑然无语,这宫中波谲诡异,阴暗丛生,他毫不怀疑赵枢会被害,而且他眼下便能想到暗害赵枢之人。若果真如此,他能下定决心处置暗害赵枢之人么?自是不能!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儿子,赵佶突地有些后悔,若知此子有这般智谋,他又何尝会放任不管?
“你待如何?”赵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冥冥中似是有人告诉他,他这个儿子会有自己的打算。
“我实无打算,且走着看…”赵枢摇了摇头,他又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打算说出,那岂非自寻死路?众人似是都明白这个道理,看向他的眼神已然不同。
“五郎真是长大了!”并排跪着的赵桓,看着赵枢这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心中一阵感慨,有这么个兄弟相助,他的太子位将稳当许多。
“也罢,待以后再说…”赵佶叹了口气,便要离开,却又被赵枢拉住了,他皱眉问道:“五郎还有甚事?”
“官家,今日之事尚未了…”赵枢道:“教训了这两个杀才不打紧,可我却搅了娘娘的英灵,若不处罚,我心何安?”
同为亲人,这待遇却是天差地别。赵佶闻言心中竟有些嫉妒,他不由酸酸的问道:“那五郎又待如何?”
“便这般吧!”赵枢将身边的赵桓扶起,又复跪下向他狠狠叩了个响头道:“哥哥,小弟虽是见不得娘娘受辱,却也冒犯了娘娘的英灵。眼下不能向娘娘请罪,便在此向哥哥磕头赔罪了!”
说着,赵枢又要磕头,赵桓赶忙扶住他道:“五郎这又是何苦,娘娘便是知晓,也不会怪罪,若你因此伤了自个,娘娘才会不悦…”
“哥哥,小弟自是知晓娘娘心思,然非如此,小弟心中不安!”赵枢转头向赵佶说道:“官家,我已向哥哥赔罪,而哥哥也已原谅。如此,请官家让我寒衣素食,守孝三年,以赎过错…”
“甚么?不可!”赵佶尚未说话,赵桓却在一旁道:“胡闹个甚?你方年幼,正是长身体之时,若寒衣素食,以至影响身体,你让我何颜以对娘娘?若你坚持如此,那我便把这太子之位舍了,随你一起守孝…”
“哥哥…”赵枢心中甚是感动,太子之位,外人求也求不得,可赵桓却为了他甘愿放弃。有兄如此,夫复何求?
二人在一旁兄友弟恭,却看的赵佶十分不悦。只听赵佶沉声道:“你二人眼中可还有我这个爹爹?我又不曾同意五郎所言,可若不惩罚,五郎心中不安,便这般罢,五郎在奉先殿中为梓潼祈福三日,以作惩罚…”
赵桓可不想让兄弟受处罚,他争辩道:“爹爹,那奉先殿中阴寒湿冷,五郎年幼,怎能耐得。若阴湿邪寒入体,以至引发疾病,那又如何是好?不如待娘娘丧礼过后,由孩儿代其受罚…”
“这如何使得!”赵枢拉了拉赵桓,在他耳边说道:“哥哥休要担心,此去奉先殿,却是保护我。眼下娘娘大丧,定会有人趁机害我。若呆在奉先殿中,饭食皆有哥哥相送,方能保得性命…”
赵桓闻言心中一惊,便向赵佶望去,却见那梁师成面****刻之色,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寒光,他在赵枢耳边悄然道:“五郎,哥哥无能,身为太子却保不得你。哥哥发誓,待有朝一日,定使你与金奴在这大宋之内,无所畏惧…”
“哥哥之心,小弟自知…”赵枢含笑道:“且为娘娘守灵,好好照顾金奴。小弟没资格跪在殿内,便在奉先殿为娘娘守灵…”
“去罢…”赵桓心中黯然,恨恨的看向那对母子,对赵佶也产生了一丝不满,只是脸上不敢表露。
见此情形,赵佶心中也甚是不快,若赵枢果真是个浑噩之人,倒也无甚,可偏生赵枢对王皇后如此孝顺,对他却仿若路人,这使得他不由自检起往日作为,突地觉得对孩儿们的关心甚少。于是乎,他下定决心,要多多关心自己的子女,只是不知他能记得多久。
一场闹剧便这般草草收尾,赵佶带着梁师成离开了,赵桓继续守灵,那对母子则在宫人的掺扶下回到寝宫,而赵枢却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往奉先殿而去。他没有再穿上那代表皇子身份的金冠、龙袍,只是一身白衣白袜,也似孝服一般。可正是这一身白色,将赵佶的心刺得生疼。
……
却说王贵妃回到寝宫,看着床上的儿子,那脑袋也似猪头一般,心中阵阵疼痛。这儿子生了数年,她连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却被人打了,那心中的怨恨自是无以复加。她轻抚被赵枢顶了一肘的小腹,又觉得阵阵郁气直冲顶门。
“不行,此事绝不能这般算了!”王贵妃面露忿忿之色,转头唤来个小黄门,命他去请梁师成。
那梁师成在赵枢面前吃了大亏,又被揭了老底,惹得众人耻笑,早对赵枢恨之入骨,听得王贵妃有请,自是知晓原因,立时赶得来。
二人寒暄过后,王贵妃也不赘言,直直说道:“梁大人,那赵五不知怎地开了心智,却把你我来耍弄,而官家对他亦是偏袒。若待其羽翼丰满,你我便无立锥之地了。”
梁师成点头道:“贵妃所言甚是,那赵五甚是张狂,我等须想个办法,使官家疏远他…”
“疏远?”王贵妃冷笑道:“官家情重,那赵五乃是其子,便是做错了甚么事,官家也不会苛责于他,若仅仅是疏远,少不得还会死灰复燃…”
“那贵妃的意思是?”梁师成将手在脖间一划,说道:“莫不是一不做二不休?”
“梁大人自有主意,我这妇道人家又岂能置喙?”王贵妃笑道:“此事若成,他日定有厚报…”
“贵妃言重了!”梁师成心里了然,却也没甚么负担。暗害个皇子,不过是一点毒药的事,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做,想那郑贵妃之子便是为他所害,只是做得隐秘,无人知晓而已。再者说,那赵佶已有十几个儿子,便是少上几个也无妨,
待梁师成走后,王贵妃坐在床边,轻抚儿子的面颊道:“三哥儿,为娘定要为你报得此仇,好歹结果那赵枢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