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一个小黄门尖锐的嗓音在殿门外响起,接着便有个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赵枢抬眼望去,却见这青年身高七尺余,穿着件青色直裰,白净的面皮上,细髯微飘,桃花也似眼睛,柳叶般的眉,看上去端的是儒雅俊秀,却少了些威严。
这便是赵枢的生父,当今皇帝陛下,赵佶!
“官家,你最终还是来了!”气息奄奄的皇后又睁开了双眼,强打着精神,硬是挤出了个笑脸。她吊着这口气,便是在等皇帝驾临。
“梓潼,你怎地病成这般模样!”赵佶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轻握住王皇后的纤手道:“你又何必如此…”
“呵呵…”王皇后轻笑一声道:“官家,妾身已病入膏肓,说话间便要去了。你能来见妾身最后一面,妾身心中甚是感激…”
“梓潼,勿要多言,好好养病,你还年轻,如何便病入膏肓了!”看着昔日风华绝代的妻子变成这般模样,赵佶心中颇不是滋味,对自己的行为亦是有些后悔。
“妾身怕是不行了!”王皇后的神智开始模糊,眼中也冒出了白雾,可她依然强撑着说道:“官家,鸟之将亡其鸣也悲,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妾福薄,不能再陪伴官家,在临去前也没甚好说,只想告诉官家,妾身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这…”赵佶愣住了,他本以为王皇后会嘱托他照顾好孩子,却未想到王皇后都到了这般田地,还在为自己的清白做辩解。他心里充满了纠结与后悔,早知如此,他在听到流言之时,便会制止了。
“我自是知晓…”赵佶握着王皇后的手有些颤抖,他沉声道:“我冷落你,并非信了那流言,只是想让你我更为亲近,却不想害了你的性命,这都是我之过错…”
“是妾身做的不好,官家勿需自责…”看到赵佶脸上的愧疚,王皇后安慰的笑了,她知道她的儿子在数年之内都不会再有危险。
用恩不如使仇,请将不如激将。
王皇后知道赵佶是个重情义却又忘性很大的人,若她嘱托赵佶照顾两个儿子,或许转眼间赵佶就忘了。可如今赵佶对她有愧,自会照顾两个儿子,以弥补心中的愧疚。虽说算计了丈夫,却也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梓潼,你…”赵佶未曾想过王皇后会算计他,他本是重情之人,见此情形之下,王皇后还在为他开脱,心中的愧疚更甚,眼中竟流出泪来。他左手握着王皇后冰凉的纤手,右手轻抚着王皇后的脸颊,嘴唇微微蠕动,却说不出话来。
“夫君,妾身去了…”王皇后的大限终于到了,她身体一颤,眼中的神彩完全消失。唯有一只手依然伸向床前,嘴里还轻轻唤着:“大郎…五郎…”
“娘娘,我们在…”赵枢与赵桓顾不得哭泣,连忙跪行几步,想要握住王皇后的手,可没等他们握着,王皇后的手臂陡然落下,整个人也软了下去。
“梓潼…”赵佶真的急了,他大吼道:“御医,快,救救皇后…”
太医令急忙在王皇后的手腕上搭了一下,却未摸到脉搏,只得无奈的摇头道:“官家,皇后已然去了…”
赵佶闻言如同雷殛,整个人呆坐在床边,双目失神的望着王皇后,心中阵阵刺痛,如同针刺刀割般,便是当年神宗皇帝与哲宗皇帝逝世,他都没有如此悲痛。
“娘娘!”赵桓也听得太医令言语,只是惨呼了声,便两眼一翻,软倒下去。赵枢急忙相扶,而太医令也是个晓事的,赶忙过来诊脉。
“无妨!”太医令放下赵桓的手腕道:“太子只是急火攻心,待老夫开剂发散的方子,便可保无事。”
“无事,尔还敢说无事!”呆坐在一旁的赵佶终于回过神来,愧疚、悔恨、恼火交织在一起,托地爆发了出来。太医令是个胆小的,见赵佶发怒,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口里唯唯诺诺的请罪,那模样甚是可怜。
赵枢虽说心里悲痛,却是个慈善心肠,见太医令这般年纪,实不忍心牵累于他,便开口劝道:“官家,岂不闻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娘娘此去乃命也,是孩儿们的不幸,又何苦连累他人…”
“何谓命也,皇后嫁于某,岂能曰福薄,皆是这些个叵耐厮们无能,害了皇后的性命,五郎勿要为他们开脱…呃…”赵佶正在怒头,岂能听得人劝,一张口便是怒斥,可话说到一半,却硬生生的止住了。
“五郎?!”看着面前悲戚的赵枢,赵佶一脸惊疑的问道:“你何时会说话了?”
赵枢对这个糊涂的父亲已然无语,却也没有耐心解释,只得大概的说了说。可这一说,却让赵佶更加愤怒。身为皇帝,竟连**之事都无法掌握,这使得赵佶感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他愤怒的吼道:“连这等事都敢瞒着朕,尔等想做些什么?杨戬…”
“奴婢在…”一个老宦官如同幽灵般闪现在众人面前,其他人是见怪不怪,可赵枢却有些惊诧。
“将诊治过皇后与五郎的御医交付大理寺,伺候过二人的宫人尽皆处死!”愤怒的赵佶直想杀人,可他还分得清轻重,那些曾参加过科举,勉强算作士大夫的御医们只是下狱,而伺候人的宫人却倒霉了。
“爹爹,此实不干那些宫人的事,还请爹爹息怒!”悠悠转醒的赵桓,听到赵佶要杀宫人,顾不得心中悲伤,连忙出言劝止。慈元殿内众人皆受过王皇后恩惠,虽不能说是心腹,却也忠心可靠。若这样杀了,无疑是自断臂膀。
“不干那些宫人的事,难不成关朕的事?”愤怒的赵佶已然没了那儒雅的气度,他暴跳如雷的反驳,却使得赵桓无言以对。
“便是关你的事!”赵枢很想这么吼上一句,却不敢宣诸于口,以免使得赵佶更加愤怒,只得叹道:“宫人何辜,却要遭此大难,千载之后,官家难逃残暴之名,此实非娘娘之愿…”
听赵枢提到王皇后,赵佶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他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也罢,梓潼向来仁慈,若得知我为了她落得残暴之名,定然不喜,我便不再追究。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全拉出去重则四十杖,以儆效尤…”
“多谢官家,多谢二位殿下…”听得仅只杖刑,众宫人皆长舒了口气,连忙跪下谢恩,使得还想再劝的赵枢都颇为无语。
发泄了一番,赵佶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床前,看着王皇后的遗体默然无语。过了半晌,他将杨戬唤到身边,仔细吩咐了一番,才含着泪离开了慈元殿。
夫不祭妻乃礼之所定,然王皇后毕竟是一国之母,其身后事还是要办。杨戬乃赵佶最信任的宦官,也是大内总管,交给他办,赵佶才能放心。
……
在杨戬指挥下,慈元殿很快便布置好了。宫门内外皆挂上白布,王皇后的尸身也收敛入棺。长明灯、香烛、祭品俱备,赵桓披麻戴孝的跪在火盆旁焚烧纸钱,只是他眼中毫无聚焦,那动作彷如机械。在他身边,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儿也穿着孝服跪在那里,双眼灵动的打量着四周,尚不知何为丧母之痛。
至于赵枢,却是没有资格跪在二人身边。虽说他是皇后养子,但毕竟只是个庶子,能让他焚些纸钱,祭奠下亡灵已是格外开恩。可赵枢并不这么想,殿内不让他跪,他便跪在殿外,远远望着王皇后的棺木潸然泪下,看得前来祭拜的人都一阵心酸。
其实,何止众人心酸,赵枢跪在那里,心中也十分迷茫。
一个不靠谱的爹,一个年幼的妹妹,再带个风雨飘摇的哥哥,他实是不知该如何改变已知的命运。思来想去,若要改变,似是只有从自身着手,可如何改变自身,却让他难以抉择。
跪在寒风中,赵枢思绪凌乱。原本他想靠王皇后与太子在宫内立足,再寻找岳飞、韩世忠等人阻挡乱世。可王皇后的离世让他明白了,人生只有靠自己才是最真实的。
“如何在乱世中自立?”仔细疏理着脑中有用的东西,赵枢突地想起了三国。记得前世,他最喜欢的便是三国,而三国不正是最大的乱世么?谋士、武将、百姓、钱粮皆是立身之本,然袁绍将多粮广却败于曹操,此非外物,而是自身能力所致。
“自身能力…”赵枢眉头微蹙,在他想来,自身能力无非是分文武。对于文才方面,他倒不怎么担心。前世,他好歹是个大学生,虽说不会吟诗作赋,但孙子兵法、三国演义这些书籍,他看了不知凡几。而练兵方面,他也曾参加过军训与预备役的训练。只是这武,却让他有些头疼。在现代,武艺已然不流行,便是那些职业武者,表演的性质也大于实用。至于他,除了两套军体拳,便只会广播体操了。
“既如此,我便习武…”赵枢远望着王皇后的棺椁,心中暗自说道:“母亲,我的幸福,我会用双手去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