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跑了林冲,高俅心下别提多腻歪,大怒之下也忘了与赵枢的约定,只押下了文书,行开诸州各府,捉拿逃犯林冲。悬赏榜文一出,赵枢松了口气,若是林娘子没死,林冲却死了,他的一番心思,就全白费了。
将林娘子与张教头唤来,直把揭来的榜文递与二人,喜得林娘子连忙双手合十,口里直呼谢天谢地,可张教头却把眉头直皱,似是有甚么心思。直到林娘子平静下来,张教头方才说道:“公子,我那女婿虽说没死,但眼下不知去了何处,又有何喜?”
听得此话,林娘子脸上一滞,眼中充斥着失落。赵枢却是耸了耸肩膀道:“只要没死,便是好事,至于下落,倒也不难打听。却是不知那沧州可有甚么英雄人物?”
“这…”周侗与张教头相视一眼,那张教头想了半晌,突地笑道:“我听闻沧州横海郡有个柴大官人,在绿林中颇有些名声。难不成我那女婿会去投他?”
“柴大官人?”赵枢心下狂喜,却又小心的问道:“莫不是有小旋风之称的柴进柴大官人?”
“正是此人!”张教头笑道:“我听闻此人最爱结交英雄好汉,我那女婿便是算不得英雄,却也能算条好汉,那柴大官人定会收留于他…”
“此言差矣!”赵枢笑道:“柴进虽喜爱结交好汉,却是个不识英雄的。林师兄身背大罪,他自是不敢收留,只会让师兄上山落草。我得闻柴进与山东水泊梁山上的头领颇有些交情,多半会让林师兄去那…”
“这可不行!”周侗急道:“须得尽早将林冲唤回来,若成为贼寇,岂非不妙…”
“无妨!”赵枢摇头道:“师父,岂不闻:想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做了贼寇,只要势力够大,大到朝廷也无可奈何,与当官又有何区别…”
“胡说!”周侗怒道:“贼就是贼,官就是官,岂可混为一谈!”
“师父,自古成王败寇,啸聚山林者被称为贼寇,是因为他们未能成事。若成了大气,便不再是贼了!”赵枢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朝廷这方面,他看的比较透彻,绝不会傻乎乎的愚忠。
“呃…”周侗愣了下,却又道:“即便你说得不错,可梁山上的那伙贼人,能成得甚么气候?你林师兄呆在那里,早晚为官府所擒,却是不妙…”
“怕个甚!”赵枢笑道:“朝廷官员腐败不堪,梁山贼寇必定坐大,待几次围剿不成,朝廷便要想着招安了。那时我再联系林师兄,梁山上的贼人便能为我所用。只是这几年,须得委屈林师兄了!”
“委屈个甚!”张教头笑道:“公子若是这般说,可教我无地自容。若无公子相救,我们父女俩早已没命。难不成你救了他的妻儿老小,他还不能为你办些小事?”
“话不是这般说!”赵枢道:“我救你与林娘子乃为义也,若挟恩图报,岂是大丈夫所为?其实我让林师兄呆在梁山,也是为他考虑。若他回来,却是与高俅那厮过不去。眼下,我尚年幼,自是争不过高俅。万一有甚好歹,岂非误了他?”
“此言有理!”周侗点了点头道:“可若是让林冲在梁山,早晚与官府做对,他日岂不麻烦?”
“有甚麻烦?不是还有我么!”赵枢笑道:“与官军做对正好,却可磨练林师兄带兵的本事,待他日归来,上得战场,不是更有把握?待我修书一封与那征讨大将,若林师兄兵败被擒,我也能救得他的性命…”
“如此甚好!”周侗听完,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他早已经确定了赵枢的身份,林冲这番上山却与赵枢派去的卧底无异,倒也不算背叛朝廷。在他心中,只要不背叛朝廷,怎地都行。
见说通了周侗,赵枢又看向了林娘子,却是打趣道:“虽说林冲不甚委屈,却要委屈嫂嫂了!”
“奴家有何委屈?”林娘子微微一笑道:“有叔叔看护,奴家不知多好,只是有些思念夫君罢了…”
“那嫂嫂可得把持住,林师兄若想回来,少说也得五六年…”赵枢屈指一算道:“我今年刚过八岁,按朝廷法度,我若想为官,至少也得十五岁。除非梁山做大,朝廷招安,否则却是只长不短…”
“奴家晓得…”林娘子脸色一暗,却又复笑道:“叔叔不必烦恼,奴家本以为此生再也不能与夫君团聚,眼下有个盼头,却也足够了…”
“多谢嫂嫂体谅!待小弟寻个信人,便将嫂嫂之事告之林师兄,也省的他烦恼…”赵枢唱了个诺,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小卓子从屋外走来。
“师父,有人送信来了!”小卓子将一封信递给周侗道:“是自西北而来,却不是大公子手迹,不知为何…”
看着小卓子手上的信,赵枢心中突地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站起身道:“师父,既是西北来信,不如让徒儿念给你听,如何?”
“去去去,一旁呆着!老夫尚没到老眼昏花须得你来替我念信的时候。”周侗一边说着,一边拿过信来。不曾想,他刚读了两行,便面白如土,待他读完,双眼已然呆滞,拿着信的手不停颤抖,手中的信也飘然落下。
“师父,你怎地这般模样,出了甚事?”赵枢见状大急,便是张教头与林娘子也目露疑惑之色。
“五郎…”周侗转过头来,失神的双目终于有了聚焦,他突地流下泪来,口里喃喃道:“悔不听你所言…悔不听你所言呐…”
“师父,到底怎地了!”赵枢蹙眉道:“真真急煞我了!”
“大郎没了!”周侗含泪将信拾起,递给赵枢道:“你且自己看吧!”
赵枢急忙接过信,却见信上写道:“徒儿卢俊义万死拜上:月前,我军与辽人开战,久战不下,我便设了个计策,以先锋军为饵诱敌深入,再使童贯重兵围之,内外夹攻以成大事。不想童贯那厮挟私报复,竟拖延出兵时间,以至先锋军全军覆没,只逃得徒儿一人,周师弟生死不知…”
“周师弟生死不知…”看着这七个大字,赵枢也愣住了,他看向周侗,眼中尽是茫然,心里满是悔意。若早知这般,哪怕是死,也不会让周德前去投军。他捏着信的手也开始颤抖,眼睛慢慢发红,突地仰天吼道:“卢俊义,你该死,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五郎,此事不怪俊义…”见赵枢这般悲痛,周侗倒是回过神来,他虎目含泪,却开口劝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日你劝我之时,我不曾听,便注定了此事。”
“甚么注定了!”赵枢怒道:“我已写了书信与他,他竟敢不重视!便是童贯得了我的书信,却也不敢小觑。他卢俊义是个什么东西?屁大的官职,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他仗了谁的势!我让他不要弄险,他偏生以先锋军为饵,自讨死也就罢了,何苦害了我家哥哥…”
“叔叔休要这般,周叔父失了孩儿,心中之痛也不下于你…”见赵枢这般愤怒,林娘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轻轻将他抱在怀里。
闻着林娘子身上的香味,感受着那一丝柔软,赵枢的愤怒渐渐散去,可心中的悲哀又复泛起,他抬起头看着林娘子,带着哭腔道:“嫂嫂,我家哥哥没了,我的亲人又少了一个,我恨呐…为什么都不听我的?若听我一言,虽不能建功,却也能保住性命…”
“唉…”林娘子叹了口气道:“傻小子,他们那些武人虽被文人瞧不起,可哪个不是一等一的傲气?你是他们的师弟,又尚是个孩子,他们若能听得你的意见,却也怪了!”
“可可…”赵枢很想说,我已将肃王大印都盖上了,那卢俊义还敢这般,岂非小觑我?可他犹豫了下,还是没能说出来。眼下木已成舟,说甚么都已苍白无力。
“还是个孩子呐…”林娘子轻拥着赵枢,心下泛起阵阵怜惜。她与林冲成亲快十年了,却没有子嗣。本来看着赵枢的块头,还以为他是个少年,却不想他未满十岁。眼下见到他哭得仿佛是个泪人,心中更是宠溺,不由开口劝道:“你还有嫂嫂,还有林师兄,还有师父,我们这么多人陪着你…”
“嫂嫂…”看着林娘子那温柔的面庞,赵枢的悲痛竟少了些,看到她仿佛看见了昔日的王皇后,赵枢不由有些痴了,心中却也把她当作了亲人。
擦了擦眼泪,赵枢恢复了过来,他本就不是普通的孩子,又怎会沉溺于悲伤。可是这帐却不得不算,他沉声道:“师父休要伤心,哥哥虽是生死不知,却也未必是死了,待我请爹爹派人去找。至于童贯那厮,我暂时还奈何他不得,日后我定然杀他为哥哥报仇…”
“罢了…”周侗心下悲伤,却不想使得众人也悲伤,便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去把,我想一个人呆会,若无大事,休要再来扰我…”
“师父…”赵枢唤了声,却被林娘子与张教头拉了出去。没过多久,只听得房内传来一阵压抑而又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