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正值春心萌动的年纪,为免她对绝煞生感情来,第二天仍由连起君去照顾绝煞。连起君便将素素的事娓娓道来:“这事说起来十分地长,先就要说我外公。他以前是御医,有两个女儿,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姨妈。
我姨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当时外公没赶得及救她。他很自责、很伤心,就那样疯了。他说姨妈没死,去挖姨妈的坟,想将姨妈带走。我姨父自然不肯,移了几次坟,他终于找不到了,两人也决裂了。结果,外公开始挖别人的坟……
他忘了……他忘了他还有一个女儿,他只记得要救活那一个……那些年,因他到处掘坟,闹得人心惶惶。后来,他消失了,我们都以为他死了。结果那年我来绝人谷,一睁眼就看到他!我对他本人没什么印象,只看过他的画像,所以也不是很确定。后来,我看到了素素……”
说到这里,起君忍不住落泪:“那时候素素不若现在‘健康’,而外公大约还活在以前的记忆里,以为她是心情不好,就对她说:‘你不要惦记那姓宫的小子了,他都照顾不好你,才害你这样。楚楚嫁到济南去了,你莫忧心她,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找她……’我才知道,他真是我外公。而那个素素,根本不是我姨妈!是他不知哪里挖来的女尸,他将她养活了……我姨妈就叫素素的,但她和姨妈并不像。或许是外公好不容易挖到的完整尸身,就将她认作女儿了吧?”
绝煞一惊,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起君道:“你不用怕。素素外表和常人无异,若不告诉你,你必然不知道她居然不是人。”
“她不是人……”绝煞呐呐地重复,根本不知如何反应。
“那怎么能算人呢?你也在江湖走了两年了,应该知道有人操控死尸作战吧?”
绝煞点头:“长生殿便有。”死尸没有知觉,怎么打都是打不倒的。虽不见得有多少破坏力,但一被它缠住,却是难于脱身。
“但我听说,现今会操控死尸的人寥寥无几,而素素……不像啊。”绝煞道。
连起君无奈一笑:“外公也不知哪里学到的,但他最初肯定没这本事的,御医比起江湖郎中来都规矩许多呢。至于素素,想是外公本事好、又尽心尽力,才能让她脱离行尸走肉、甚至染上几分人的喜怒哀乐吧。当然,也或许,她被外公找到的时候,根本没有死透呢?
她学过武功,功夫很好,会吸人功力;她出过谷——你也见她长什么样了,想来没几个男人不喜欢她;她又不懂世事,在男人眼里极好上手,怕不少人碰过她,又没任何人珍惜……所以,她现在见到男人都是先勾引再说。若受了她的引诱,她便会在事后将对方功力吸尽,再将人杀了;若不受她的引诱,她也将对方功力吸尽,但会再传授三十年的功力给对方——”
连起君摇头一笑:“体内没三十年的功力,倒是赚了。若超过三十年,她也只传那么多回去的,倒是亏了。现在,你的体内便有三十年的功力。你才习几年武,之前吃了圣师公一颗药,原本不到十年功力,根本驾驭不了,所以才那般难受。过两****师父会引导你,你慢慢贯通了,便无事了。这也算幸事一件,常人想凭空得几十年功力还不可能呢。”
绝煞有些哭笑不得:“想起来还有些心有余悸,我只盼别再见到她了。”
“想见她是极难的。你上岸定然没叫师公,不然她会躲起来,不和人打照面的。”
绝煞突然想起,上次宁愿带他去,远远地就在喊师公,竟是为这个原因!
“再见到也不怕的。”连起君安慰他,“谷中的人,见过了她就会记得,再不会伤害的。而若有外人闯谷,我们只需唤她出来,让她杀,她便杀得干干净净,这就是这么多年没人敢闯谷的原因。但圣师公的话她是完全听的,若圣师公不让她杀,我们再多人都使唤不动她;她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伤谷中的人,但若圣师公让她动手,她绝不会留情的。所以千万别惹圣师公不开心,而圣师公心里只有她,你若去那边,先唤声圣师公,就见不到她,也就没机会惹到她,自然也惹不到圣师公了。”
绝煞恍然大悟,突然看着连起君:“圣师公就是……师娘的外公?”看情况应该是这么回事,但师娘前半截说“外公”,后半截说“圣师公”,就像在说两个不同的人。
起君点头,幽幽地道:“我叫他外公他不应,他只记得有两个女儿,一个嫁了、一个在身边,别的都不知道了。所以,我也不喊他外公,也没告诉我娘这件事。而素素……她越长越美,越长越剔透,永远都是风华绝代的样子,这谷中又都知道她的来历,便都只叫她名字,并不和她讲辈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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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月,绝煞才终于能控制体内流窜的内力了。但也只能控制自己体内的,若是施展出去,他还是控制不住。明明是像从前一样发功,从前一掌出去,就是一掌,掌风那纯粹是传说中的东西。现在一掌出去,前面有树,树必然折了;前面有山,山必然崩了……
因此,宁丹青功嘱咐他不可随意动手,特别是有人的地方!特别是有师兄、师弟、师妹的地方!若是师叔倒不用担心,大家化解得了他的力道。
一日在山上练功,累了,停下来休息。将刀插在雪地上,自己在旁边席地而坐,掏出手绢来睹物思人。寒风吹在脸上,像她温柔的手。
刚来时,这风一点也不温柔,冰冷彻骨,像刀子一样。北风虽然天寒地冻,但他何时受过冻,因此很是难受。但现在,他一是习惯了,二是这张脸皮也练厚了,再大的风都像是微风,越吹越舒服。
绝煞翻来覆去的看着手绢,怎么也舍不得放手,突听旁边有人道:“看什么看得这般入迷?有人在你背后也不知道。”
他抬头一望,是宁安。宁安拿着剑,明显也是上来练功的。他站起身,顺手把手绢往怀中一放。
宁安笑道:“什么东西那么神秘?”
“没什么。”他脸色有些尴尬,转身要去拔刀。
宁安趁势一掌朝他袭去,他牢记着不能动手,向后一躲。宁安顺势袭入他衣襟,将手绢拉了出来。
“还给我!”他大吼一声。
宁安向旁边一飞,抖开手绢看了一眼,见一角绣着一个“眸”字,忽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个‘眸’是你娘子?”他还真怕是宁愿那丫头给的,虽不见二人有什么暧昧,还是弄清楚安心。
绝煞没有回答,朝他伸出手:“还给我!”
宁安见他脸色不好,马上要将手绢还他,递到一半,突又收回:“在我手中了,哪能这么便宜还给你?这样,我们过几招,看是你的刀厉害,还是我的剑厉害?”绝煞十分刻苦,领悟力又强,虽然只学两三年,但会超过他也不一定。他们师兄弟很少交流,他一练剑就忘我、绝煞又孤僻,若不抓住这机会,怕是一辈子都切磋不了。
他说完,就要将手绢放进自己怀中。
绝煞哪里肯。那是语眸的东西,别的男人看都不该看,让他碰了已是罪过,岂还能往怀中揣?
于是他大吼一声“不准!”,就朝宁安飞去。
宁安见他来势汹汹,下意识躲开。他掌风凌厉,宁安始料未及,这才想到他内力过剩,根本不是挑战的好时机。
“绝煞,住手!”三十年的功力他可不敢小觑。
“手绢给我!”绝煞怒吼着一掌掌劈过去。
“你先停手啊?”空地之上,四面都是空气,没有山和树承受他的掌风,他看不见什么破坏力,宁安却是感觉得到,只能躲。但他已然疯了,穷追不舍,宁安想是叫他不醒了,只得使力将手绢朝他扔去。
此时,一阵狂风卷过,轻薄的手绢便倒退着飞走。
后面是悬崖!宁安一惊,伸手欲抓住。绝煞也看见了后面的情况,怒吼一声冲过来,一掌将宁安击飞,自己追上去。
追到悬崖边,他手指没够到,自己险些跌下去。
“小……”宁安倒在地上,想提醒小心,却只喊得出一个字,然后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绝煞没听见他的声音,只看着手绢飘飘扬扬地往下坠去,一会儿就消失在蒸腾的山雾之中。
“语眸……”他痛叫一声,转身拔起刀便往山下跑去。
宁安躺在雪地上,看着他背影消失,无奈地苦笑一声,然后挣扎着爬起来。这一掌可真是要人命,得赶快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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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煞下山寻找手绢。手绢消失在山谷背面,那边是一个峡谷,和谷中有屏障阻挡,要进去十分的困难。他却是不畏艰险,先下山,再攀岩,沿着悬崖峭壁上去,又沿着怪石嶙峋下去。
空谷幽深,亏得是冬季,草木不是很茂盛,不然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不知道这山谷有多大,他一寸寸地找,不一会儿天便暗了。找了木材生火,拿着火把继续找,找到半夜,望着高耸的怪石和树木,他很怕,怕那些东西勾住了它……
他更怕,它飘去了别处,根本没在这山谷里。
还好,找了三天三夜,他终于在一根枝头上看到了它。霎时,他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又饿又疲。不管那么多,先将手绢拿回来,再去打了一只野味来果腹,然后闭上眼,躺在地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等他醒来,看见满天星光,突然想起,好像几天几夜过去了,于是马上起身,趁夜往外走。
走到尽头,伸手不见五指,不敢贸然翻山,只得等天亮了再说。
他进来时满心惦记着找东西,根本没注意周遭环境。待出去了,才发现奇峰险峻、惊险连连。用比来时多一倍的时间翻了过去,落地后转身,看见宁愿撑着伞站在前方,才发现天有微雨。他浑身湿透,原本以为是汗水,现在倒不知是什么了。
宁愿远远地看着他,没有动。
雨幕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直觉她一定不高兴,没来由地有些害怕。
“你打伤了哥哥,爹爹在生气呢。”宁愿说完,转身就走。
他这才想起宁安,立即追上去:“宁安没事吧?”
“死不了了。”宁愿看着前方,没有看他,连伞也没分他一半,他便知道她也是在生气的。
“我不是故意的……”他呐呐地说。
“哥哥已经说了,没有怪你。”宁愿冷冷地说,遂不再有声音。
缓缓走回家,宁愿在门口收伞。他的衣摆都是水,未免弄湿屋里,也站在屋檐下拧干。
连起君从厨房过来,看见他,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呢!”
“师娘!”绝煞立即站正。
连起君端着一碗药,没理会他,转身往屋里走去:“本来我身上是墨香,最近生生变成一股子药味了!”
绝煞一听,想起前阵子自己天天喝药,都是她亲手熬的。两次昏迷醒来,也都是她在喂自己……
他心中一阵震动,立即冲进屋中。宁丹青正好走出来,大喝一声:“滚出去!”
“师父?”他一惊。
“拜师时,我怎么说的?你现在居然对自己人动手?”宁丹青神色冷冽,“绝人谷不是长生殿,你若将那里的习性带回来,趁早给我滚出去!”
“师父!”绝煞跪在地上,“弟子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我现在没心思责罚你。”宁丹青伤心一叹,“你师娘把你当自己的孩子一样,你倒好,伤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他转身走开,见他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忍不住恼怒地说了两个字:“出去!”
绝煞身子一晃,站起身往外走,到外面草地上跪了下来。
宁愿一见,快步往宁安房中走去,听宁安道:“爹,你莫要怪他。这几****不也担心他出事,他好好地回来了,又骂他做什么?”
“那是两回事!”宁丹青道。
连起君也对儿子道:“进了师门是一辈子的事,总要让他长点记性。幸好你功夫不错,换了别人,出了事怎么办?可不能让他再这么冲动了……”
宁愿走进去,犹豫地出声:“他去外面跪着了……”
宁丹青微愣:“随他!他愿意跪,就让他跪!”
到晚上,绝煞仍是没起来。连起君虽然也怪他,但想他生病了也是自己熬药,就叫宁愿去劝他。他不起,连起君一怒,遂也不再管。
到第二日,宁愿起来做早饭,见他还在那里,走过去问他:“你真跪了一夜?没趁我们睡着了,你也睡?”
绝煞抬头看着他:“师父他……还生我气吗?”
“总要气一气的。你别看他冷,但他其实相当爱我和哥哥。你是他徒弟,他也当自己孩子一样。你打伤了哥哥,他自是又急又气!”宁愿顿了一下,又说,“哥哥刚下山那天,圣师公说得严重,娘担心,又哭又闹,骂爹……骂爹不该收你,不然也不会出这事。你也知爹最重视的是娘,你害得娘和他闹别扭,他肯定要记仇的……你放心,哥哥现在没事了,娘也就没事了,他也会很快没事的。”
宁愿走后,绝煞仍是跪在原地。到下午,天又在下雨,连起君看不过,撑了伞过来,怒问他:“你到底在做什么?做这样子给人看吗?你现在武功好,跪个几天几夜也没关系的!”
他心里一伤,望着她:“我不是……我……”
“有话好好说!大男人不许哭!”
“师父他……是不是要逐我出师门?”
连起君一愣,看他片刻,转身往屋里走。
宁丹青坐在桌边看书,听她进门,头也不抬:“他怎么说?”
“他怕你将他逐出师门!”连起君看他一眼,也不再管,由他去处理。
宁丹青微叹,放下书:“这孩子……”说着就站起身,亲自去找他。
绝煞见他来,急道:“师父!弟子知错了!以后再不这样,请师父原谅我吧!”
他这样,宁丹青想说他几句也说不出口了,只道:“起来吧。自己去熬碗姜汤喝,别感冒了又劳你师娘忙来忙去。明天起,去山上练功,过了年才准下山,一日三餐我会叫宁愿给你送去!”
“谢谢师父!”绝煞松了一口气,趴在草地上连磕了几个响头。
宁丹青忍不住摇头:“去看看宁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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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素素,能接受她是死尸的就接受她是死尸,不能接受的就是“或许”那种情况——“或许她被外公找到的时候根本没有死透”。
喜欢神秘的同学请神秘,要科学依据的同学请从医学角度理解。第一是关于死亡的概念。古代一般心脏不跳了就是死了,但现在我们知道,大脑才是最重要的。第二,深度昏迷。这个情况看起来和死亡一样,医学不发达的时候不好判断。所以有深度昏迷的病人下葬后,突然醒了,然后使劲抠棺材盖啊,大家就说僵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