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浚视水沐居为不详之地,欲要云落迁往别处宫殿,云落却不肯,执意留在水沐居,一来此处清幽偏僻,二来也未免人言恃宠而骄,况且,也是住得惯了,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是主人心境,安宁平和……
安宁、平和?
云落望着一池凝碧香荷,如今,美人依旧,可心绪却已然不同!
纤指轻轻抚上微凸的小腹,如今的自己,已不仅仅要为自己而活!
身后脚步声沉却轻微,云落略一侧目,随即仍望向池中新开的娇荷,一池芳碧、绿水浮流,这般景致下,心思却早已不在景中!
待有片刻,一波碧水被微风拂过的荷叶打碎安宁,身后微微叹息之声,却始终停留在身后,不曾上前,云落不禁疑惑,轻轻站起身来,丝滑的华贵织绸料子坠身,裙摆宽幅、一色月白,上披水红色隐花抽丝薄衫,纹绣粉荷便如池中吐芳的几支、栩栩如生!
转身之姿,袅袅娉婷!
身后叹息之人,却是眼目一滞,慌忙跪下了身去:“见过娘娘!”
严萧!
云落一惊,她本想身后站立之人该是刘浚,却不想竟会是久未曾见的严萧!严萧深深低垂着头,一身官服,便如初见时那般威武,只是不知此时的眼神中,可还有那时的顾怜惜悯?
云落心中冷冷一落,过往种种,皆如飞絮,淹没在脑海中……
“严校尉无需多礼!”重又坐下身来,望向碧池粼动的水波:“严校尉何以在此?”
严萧缓缓立起身来,望着眼前女子,幽幽垂在玉颊边拂动如风的轻柔墨丝,冷漠侧影、掩尽温柔……
严萧低声道:“回娘娘,奉陛下旨意,命严萧严加保卫水沐居,不得有误!”
奉陛下旨意!
云落冷冷一笑,执扇纤指倏然紧握,语声更是淡漠:“噢?奉陛下旨意?严校尉忠心耿耿,无怪陛下对严校尉如此器重,只是屈在我这水沐居中,未免大材小用!岂不可惜?”
言语冰凉嘲讽,严萧心中针扎疼痛,抬眼凝视女子凉薄的侧影,也曾说过“共往天涯”的女子,如今于己,怕只余怨恨充满回忆……
严萧神情微怅,不禁幽叹:“怎是可惜?能在娘娘身边保护,乃严萧……今生所愿,只要娘娘安好,严萧……纵是粉身,亦在所不惜!”
脸颊边如墨青丝微微拂动,美人身子一颤,片刻,终是回眸,一泓碧水、荡漾眸心……
严萧,此话若能说在几月之前,云落纵与你浪迹天涯、衣食无着,又有何妨?可此时……
强忍心中泪意,神色终于淡淡:“不必了!云落……当不起!”
起身回转而去,脚步匆急,令轻丝缎裙飘扬如风……
严萧凝眉望着,流红的背影、决然的背影,在眼底飘然消逝……
消逝的、不仅背影,还有曾经短暂、过往的种种……
风浪席卷而过,余下的终不过是各种流言,暗自传闻、私下相论,却也不敢风传,只是再举首,宫墙之内,风云骤变,人人自危!
六月的天,桐花飘谢、香欣馥馥,转眼便是木槿花朝繁暮落,蓼絮飞红,七月骄阳,灿日蔽空!
华丽的宫车,也仅覆一层薄纱,微风拂过,热气流入车中,女子香汗淋漓,轻轻叹一口气:“询儿,停停吧,叫大伙也歇上一下。”
车前男子勒马回首,喝道:“停!就地歇息。”
众人中发出微微的喘息声,想来如此闷热的天气,就是安坐也难免燥热,又何况是迎日行路?
男子跃下马来,走至宫车前,轻软薄纱,映出女子朦胧娇影:“公主,偏旁有处阴凉,不如下车来,去那边歇息。”
轻纱缓缓撩起,灿灿明日下,平西公主秀眉微结,望一眼刺目日光,叹道:“这天气真是邪了,昨儿个就不见这般闷热,偏赶在本公主祭友之日热的跟什么似的。”
幽幽走下车来,走至一僻阴凉树影下,杨询侍候在旁,公主却笑道:“询儿坐吧,与我说说话。”
杨询依言坐了,公主望着远处道路连长,被阳光炙烤得泛了刺白泽色,不禁又是感叹:“待到回了府中,定要好好犒赏他们。”
话自是对杨询说的,杨询却始终垂目,只低低应了一声,平西公主微有所觉,笑道:“询儿,在想什么?这些日子,你似有心事。”
杨询眼神一滞,却终未抬眸,自来,自己的种种想法便难逃公主的眼睛,如若抬眼望她,心事便更加无所遁形,只是不语,不是有意回避,而是不知从何说起,自姐姐经历了那样的生死,虽现如今看似风光无限,可心里终还是挂念的,尤其近来常常感觉莫名心忧,便不知姐姐是否果真安好,也曾想央求公主带自己前去宫中,但最终没有开口,想来公主若无旁的缘由,自己不说她也会带自己前去,既然公主未曾表示,说了,怕也是徒然……
平西公主见他沉思,眼中不期滑过一丝怅然,想这数月,亦是杨询陪同自己走过了一段孤独的迷茫,那句“询儿说过,永远不会离开公主”曾于无数伤神的夜里给予自己无穷尽的力量。
公主轻轻叹气,眼神到望向远方:“询儿,你有何心事,还不能与本公主说吗?”顿了一下,又说:“是不是……因为你冷大哥?”
冷大哥,提到冷大哥,杨询心中确实烦恼,终于抬起头来,望向平西公主,然而公主的眼却并未转回过来,依然静静凝视着远方……
须臾,公主方才轻道:“你定是在想,你姐姐,正在新宠的夫人、本公主,皇帝亲信的姐姐,缘何便救不得一个冷明刀!”
杨询敛眸,不语!
公主缓缓站起身来,斑驳树影,摇晃在公主丝薄清透的云纱衣上,如雾飘渺:“询儿,若在冷明刀与你姐姐间,只能存活一人,你会作何选择?”
杨询心中一惊,亦不自觉站起了身!
其实,并不需他来作答,答案已分明无二,公主枉然一笑:“若冷明刀不死,死的……便会是云落!”
回眸,眼神不入一丝骄阳的热度:“这件事,终究要有人扛的!无论……是否能自圆其说!”
杨询身子一震,扛?是啊,扛!
想冷明刀自己何其了解,如何会是这整件事情的链锁?那丽鱼,更是区区一商贾女子,又怎便就会成了主谋呢?想这些,每个人都是心中有数,自然包括已气极不起的太皇太后,可有人扛下,便就是扛下了,任谁……也不敢再行妄言!
燥热的天气,心底抽的一凉,不禁更添忧虑!
姐姐,如此繁遽的宫阁厮斗,往后漫长岁月,纯善的你,又将如何熬过啊……
正自思想,耳边突有风声略急,自小习武的他,全身经脉不由一紧,眼神迅疾向侧旁丛林间扫去……
叠影晃动犹未休止!
“保护公主!”一声大喊,杨询便如离弦之箭,冲向树丛旁边。
平西公主亦惊惧的凝眉,寻着声音望去,只见杨询仗剑而立,青玉宝剑出鞘,折出刺目白光,神思微恍间,树丛中便有一阵抖动,随而,惊起一群鸣鸟、拍翅疾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