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神色微微一凝,眼见长公主严凉的眼神向自己望来,心中便已了然七分,轻轻敛住淡秋色衣袖,姿态轻雅的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徐徐低身:“平西问皇祖母安好!”
太皇太后雍容却庄严的面目微微一牵,饱经风霜的眼角纹路细密,不着情绪的平声道:“起来吧!”
平西敛衣起身,持重沉稳的转向另一边:“姑姑!”
又向芊芊一望,神色淑静淡然:“皇后也在?”
芊芊一瞥眼,丽艳眉目蕴着丝丝冷光,向太皇太后方向望去,面色如霜,并不作丝毫理会……
平西亦不作计较,自知道她是如何心思,只缓缓敛衣,轻轻坐下身去,眼光无意游移在三人脸上,却是平常不着一些声色……
太皇太后捋捋似雪白鬓,悠远目光淡定持然,仿似蕴藉着灿阳微烈的焰光,亦似漂浮着浓云厚重的迷蒙,庄正威严中留有几分肃冷:“平西,听说近来,你府中训养了一干女子,教习些歌舞琴笙的,叫了陛下去看,后,竟将个舞姬带回宫中,可有此事啊?”
平西公主心中微微翻澜,眼风迅疾掠过长公主和芊芊的面容,她二人皆是如藏绵针的一般神情,恨切的望着自己,平西仍是不着痕迹的淡淡一笑,悠慢道:“回皇祖母,确有此事,那日陛下偶然路过,前来看我,便献了些歌舞与陛下解乏,歌姬云落还算入眼,便叫陛下带了回来,宫中填上个宫女侍妾的,想也不是平常?至于那些个女子……”
淡淡目光于芊芊脸上不经扫过,竟自带了讽刺的味道:“府中那么些人,也是吵闹,平西已将她们遣散各自回家,便再不需劳心了!”
芊芊脸颊倏觉滚热,纤细玉指紧紧一握,欲要启言,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平西收回目光,仍持着平静的神情,仪态优雅……
然而春意公主见女儿遭讽,却是气涌心头,薄唇抿成条缝隙,厉生生咬牙道:“哼,如此真是甚好,那些个来历不明之人,只会有染这宫中风气,想来即是遣散了……公主可便不会再召回她一两个,随时恭候陛下吧?”
平西公主心上一紧,春意公主此言颇为玩味,召回?她们此时心中的利刺,怕便是杨云落无疑,然杨云落正在宫中,所谓召回不才是合了她们心意,却为何长公主言语中倒像是有诸多警告?
平西正自思考,太皇太后微有哑然的声音便刺入耳中:“是啊平西,养那么些个无用之人在府里,亦是费衣费食,这不是今日,宫中亦放遣了些宫女出去,上次自你府中进宫的女子,便在其列!也算是……给她个恩德,好好出去嫁人了,总比锁在这深宫中强上许多!”
平西公主顿然了悟,猛的举首,望向太皇太后看似不经却着有用意的眼眸,一道莫名如刺的寒光射入心里,顿时凉了身子,原来,她们早已计算了一切,只待自己前来,言语相谈间,将一切利害摊平,令自己权衡理解,然而理解过后,想必可选的选择亦只有一个--不能令杨云落再回到平西公主府中!
平西心中暗暗一叹,在这场纠有失误与利害的较量之中,输赢看似已然明晰,可是,却独独可怜了无辜的云落,平白卷入到这场纠斗中,饱尝痛苦的经历,最终换来的竟是这样凄凉的结局,自己无能为力保护于她,刘浚亦不能!
至少,如今他们是败了,一败涂地!纵是有多少不情愿,却也只能如此了,不是吗?
在太皇太后三人面前,平西面色始终如一,不透露心中微点变化,然而思绪却已然纠结,千丝万缕繁丛缠绕,在脑海中牵绊,若如太皇太后所言,云落如今应已出宫,想必定会回往公主府中,然而今日的一番对语,那三人用意明显,绝非家常训斥,平西若有所思的缓缓向宫门方向踱去,未令任何人随着……
“姐姐!”
突而一声低沉的叫唤顿时止住了平西的脚步,思绪亦被打断,平西猛然回身望去,只见花木丛中,人影随着细枝一晃,帝王高大身躯便赫然出现在身后,修眉间凝着深重几缕,幽暗龙眸浓云厚重……
“陛下!”
平西微微低身,刘浚连忙阻住,哑声道:“此无外人,姐姐不必多礼!”
平西直起身来,亦有愁雾的眼眸中,笼起疑问万千:“陛下可知云落已然出宫?”
刘浚沉寒的眼中浮过一丝了然,左右四顾下,贴近平西公主两步,方才道:“朕自然知道,云落留在宫中才是有苦难言!”
“那么陛下便是有意为之了?”
平西疑惑的望着刘浚,言语之中,多少有一些责怪:“但陛下可知,太皇太后召我前来所为何事?”
刘浚见姐姐美目流光中,闪烁痛惜几许,他自知春意公主与芊芊定会对平西有所警告,不会令云落回到公主府中,刘浚轻轻垂下暗淡龙眸,只道:“姐姐,有很多事尚由不得我,如今便暂且随了她们的心意,至于云落……姐姐不必太过担心,日后朕……必会对得起她!”
“日后?”
平西公主秀眉凝痕,娇薄樱唇有一丝颤动:“那么现下里呢?叫她一弱女子漂泊在外,若皇后欲要永绝后患,不好在宫中动手,才令她出宫去,那么……”
“没那么容易!”
刘浚冷眼中倏然划过狠狠光色,切切薄唇抿出坚定的纹:“姐姐,相信朕……心中有数!”
平西身子微微一动,刘浚坚决如磐的眼神、凝在平西闪动的眼眸中,迸射出一股强而有力的光束,却令平西不由得平静了心神,这样的眼神,似有种莫名无形的威慑,令她放松了眉心,隐隐感觉、怕是又一场风雨、正在这双邃远深眸中,暗暗蕴息……
云落出宫自是无人拦阻,于她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出路,转头,望一眼碧金恢宏的宫殿,心中竟是许久未见的清明,回想那在沙场的人鬼生活,如今脑海中却只留有庆幸的思绪,庆幸自己还活着,亦没敢想过,尚有一日能走出这牢锁一样的深宫……
正如长公主所料,云落出宫,除平西公主府外、无处可去,带着一身未愈伤痛,苍白容颜血色暗淡,却唯有一双明澈清眸,泛着微微流动的光,一身薄织单裙,简素无华,长发及腰披散,只用一支木簪归挽整齐!
云落静静站在公主府外,神思却有一些怅然,这道大门里面,曾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府院,里面有自己的亲人、恩人、和深爱之人;然而如今,自己站立在它的门外,却为何感到身心如此寒冷?
恩人?将她亲手送入了许是终身的囚笼,爱人?亦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落寞的背影,更何况如今的自己,亦早非昔日的冰清女子,这道沉重的府门啊?你究竟隔绝了世间多少?
云落望着眼前景象,突然感到身心如此疲惫……
举袖轻轻拭泪,正欲向前走去,却感细肩上、被人轻轻一搭,刚刚安稳的心猛然抽动,倏的回过身去,倩丽明眸闪烁惊惧的光……
“是我……”
映入眼帘的人,令云落眼中惊恐随之消散,那混而柔和的声音,裹在细细微风中,有如福音,云落舒展开颦蹙深深的眉,唇角弯出一丝由衷的笑:“严校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