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咬紧,似乎皆咬在了严萧心里。
正欲言语,刘浚却一挥手:“去吧,朕累了。”
望着君王微微闭着的双目,仍有威严闪动,严萧缓缓低身,道:“臣,告退。”
刘浚再未言语,只待严萧转身,方才猛然睁开双目,凝望着男子背影缩小在宣室殿口,方才冷冷道:“去,传宋子云来。”
身边名鳟忙应命,匆匆而去。
夜,轻寒。
阳天摆了酒,与严萧对饮,严萧杯杯饮尽,眉心不展,对月怅然。
阳天一笑:“严大人似是颇有心事。”
严萧望他一眼,那目光仍旧清淡然,不着一丝世俗,严萧笑笑,如今,像阳天这样的人,不知还有多少,举杯道:“阳先生有请,自是要多喝几杯的。”
阳天一笑:“呵,就只恐怕阳天这酒……不足以解忧啊。”
严萧凝眉,但见阳天依旧平静无波的眼,低垂在酒杯中,意味不明,僵涩一笑,道:“可不知阳先生可有解忧的药方,严萧愿千金以求。”
阳天为严萧斟上一杯酒,挑眸而望,那眸光流转清酒余光:“千金……便不必了,药方倒是有一副。”
严萧看他道:“哦?”
阳天悠慢的自怀中掏出一简薄纸,月色添白,映得那一纸白色格外晃眼。
“不知此方可解大人之忧。”说着,递在严萧手中,严萧展开望去,一字字读来,突地,手上一紧,目光凝聚在右下方娟秀小字之上:枫树林,严风萧,树影乱,彻骨寒,且珍重。
猛然举首,望向阳天,阳天依旧悠然的饮下一杯清酒,容色无动:“大人,这方子,可还好吗?”
忽的想起宣室中,刘浚那幽而无边的目光,不禁身上一瑟。
原来……如此!
严萧四周观望,但见阳天这屋,小而清雅,却是极僻静的居所,静下心气,只默默垂首:“多谢阳先生。”
“不必。”阳天亦是几杯下肚,目光有些醺醺然,却道:“严大人,阳天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严萧道:“先生但说无妨。”
阳天放下酒盏,向是无扰世事的目光,终究凝了一分沉重:“严大人,陛下已久未曾幸于昭阳殿,想这其中必不是没来由的,我……只有一句话。”
与严萧目光相对,郑重道:“阳某,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严萧一惊,不可置信的望着阳天,阳天目中是极少有的正色光芒,如是夜淡薄的月色,忽而蒙了一层轻灰。
“阳先生……”
“不必多说。”阳天打断了他,举杯相对:“严大人,听闻不日又将出征,阳天在此敬过大人。”
严萧亦不再多言,杯盏相击,目光交换,一切尽不需多言。
终于,明白了刘浚今日的异样,终于……懂得了那令人毛骨生寒的目光……
云落,我且无碍,只是你身在后宫,万要多多保重!
一夜酒烈月薄,觥筹交错,两个人醉倒在月色下,各有一番苦涩心事。
宣室,亦是同样的月色,惨淡而清白。
酒盏歪斜,香烟袅袅,君王杯杯饮尽,已然不可解去眉间之扰。
精雕龙腾酒壶紧握在手,淡淡香烟渐渐隐没在浓郁酒气中。
名鳟看着心里发慌,小心道:“陛下,要不要传支歌舞进来。”
歌舞?刘浚面色一动。
想想,已是许久许久未曾看过歌舞了,自从那一天,明媚春色,杜鹃花下,凉亭后看了那绝色女子一舞凌绝后,便从此再没看过旁的女子一支歌舞。
可那女子……却难得为他舞上一曲。
见他沉思,名鳟正欲身去,刘浚却轻声道:“传吧。”
名鳟忙应了,急忙向外跑去。
如今陛下脾气越发不定了,已无端惩戒了不少人,甚至连一些个臣子都被罚去了俸禄。
今日既有此兴致,真真难得,择了最好的歌舞姬,连声嘱咐,定不可出半分差池。
宣室,更了红烛高火,男子手执酒壶,眼神微怅,异芒暗度,却一副心不在焉的寂寥。
雅乐悠扬盘旋而起,丝丝流音飘渺,清远又似尽在耳边。
刘浚稍稍抬眼,只见一众舞姬舞衣荡漾,迎风弱柳,渺渺衣袖盈盈飞舞,一阵香风细细袅袅。
不过艳俗的女子罢了。
刘浚瞥一眼,仍旧贪恋于杯中之物。
突地,乐声流转,流音划过耳际,一声,若仙莺高啼月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此音此乐,世间,分明只有一人可唱的如此真切。
云落……
猛然举首,只见美人们巧笑倩兮,双臂开展,盈盈围作层层错落的簇簇花苞,仙乐曲折蜿蜒,声声流簇,紧紧包裹的花瓣儿,水袖一甩,荡荡舞衣,空濛凄迷。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歌音再度聆聆而起,渐渐低弱,最后一丝音韵,渺然如梦……
水袖渐渐退开,一一呈现作花苞绽放的颤动。
一众水翠色烟罗袖中,竟盈盈立了一名女子,女子红唇如丹,眉眼若画,刘浚缓缓放下酒杯,眼前一阵恍惚……
不是云落,不是她!
可是,那女子楚腰杳杳,纤指细细,挽一手兰花捻,纱袖荡荡如烟,似浩渺波粼中一朵初绽莲荷,盈盈若雾,秀致独立。
好一首曲子,好一首歌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缓缓站起身来,酒壶掉落在地,眼神凝望在那舞动翩翩的女子身上,神思却似飘过了万千年,过往种种尽皆自脑海中穿梭而过,如此多日的压郁心绪,似被这舞袖一抖,便消逝不在。
这女子,怎不是那暖春四月,流艳杜鹃的绯红衣女子?怎不是那一舞动心,天地失色的倾城佳人?
缓步穿过舞裙锦袖,香风阵阵如缕,倏然伸手揽过中央领舞的绝色女子。
名鳟猛地一惊,慌忙挥手示意众舞姬退下,偌大宣室,光亮的青砖地面,映着一双相拥人影。
名鳟亦忙退了下去,殿门紧紧关闭。
怀中女子却猛地一抖,伏在帝王胸口,只觉心跳陡然加剧,娇喘细细。
“陛下……”女子微微抬首,却见刘浚一双眸,光影交叠,焕影迷离,脉脉幽茫异度万千华彩,似掩去了这满殿高烛茫茫火焰,月虽皎洁,却亦比不得眼前男子夺目的光华。
女子胭红满颊,却望着他,窘迫的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只觉他的目光中,映出的是自己,却又依稀不是。
刘浚凝望着她,女子翠眉含黛,烟丹点唇,凝白肌肤,一抹娇霞红灿,其美便似人间仙女,更比那宣室插满的暖菊花,更添娇艳。
“好一个……佳人难再得!”刘浚幽幽念起这一句,修指抚上女子脸颊,女子微微垂首,赧然道一声:“陛下……”
那声若流莺婉转,娇却没有云落般的清净,可风韵别成。
缓缓回过心神,却仍旧拥着怀中娇婉艳媚的绝色女子。
他已多久未曾赏过如此歌舞?
“叫什么名字?”刘浚柔声问。
云落略有羞涩,轻声答道:“回陛下,奴婢秦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