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心如针刺。
芊芊纤瘦的指抚上枯瘦容颜,冷瑟一笑:“形枯槁而独居,陛下,我老了,唠叨我的浚儿已然不认得我了。”
刘浚眼前一阵恍惚,曾经如此高艳奢贵的皇族女子,如今却生生落得这般凄凉境地,说到底,她只是太过在意自己,才会如此这般的记恨着自己爱的女人,就如自己,当初视冷明刀为眼中之刺!
一阵风疾,熄了幽弱的火烛,倏然的黑暗,只有一双泪眼如星冰凉。
幽门一曲惊宫阙,刘浚夜入幽门,直至早朝方才出了宫门,清冷的永巷长道,因着龙辇声声而变得分外喧哗,两旁枯凋的草木亦似突逢了朗朗春意,枝叶迎风,展翠如绿。
云落同着叶桑三步在木槿朝荣的园子中,大片木槿团团簇簇,紫红纷扬,清白如洗,只经风微微一动,便抖落落英无数,馥郁缤纷。
云落一身柳黄针绣紫薇浸月装,发挽明灿若骄辉的金凤簪子,耳上明珠璀璨,绝色明装,浓淡相宜。
“一连两日,陛下都去了幽门?”云落纤指只稍稍触及花枝上一簇木槿,便落如纷絮。
叶桑小心回道:“回皇后,是,且一切衣食待遇从皇后之时。”
云落不语,只凝看着身前一株粉白色木槿花,略略出神。
“好大胆,不知这片紫薇是尹婕妤每日来采的吗?”
突地,一个女子娇细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云落微微皱眉,稍露不悦之色。
叶桑忙欲上前,云落却伸手一拦,轻轻走近几步,隐在一树花丛之后。
阳光透过云层流淌,刺得人眼目微眯,静一静,放看得清楚,前方站着的四名女子,一人一身大红披裙,发上金光璀璨,珠翠流光,身边侍女亦是一身墨青色宫装,眉眼高扬。
对面站着一身绛紫色宫裙的女子,发上只一支绢花含苞欲放,身后婢女脸涨的潮红,却是邢娙娥与侍女小溪。
云落冷冷一笑,不必说,那一身珠光宝气的便必定是每日采这紫薇花的尹婕妤了。
只听尹婕妤一声娇讽的对向邢娙娥:“姐姐,你手上那几朵紫薇开得最好,妹妹每日必来此摘采,人尽皆知,还望姐姐能让与妹妹,不知如何?”
尹婕妤,不知为何,一夜之间,自少使一跃为婕妤,看她容色却也是一般,并不及邢娙娥娇美。
尹婕妤神色间颇是不恭,邢娙娥性子柔弱,望一眼身后小溪,道:“便交于尹婕妤吧。”
小溪不甘的瞪着尹婕妤,尹婕妤身边丫头却眉一挑,道:“不服气吗?娙娥娘娘都没有什么,又怎轮到你来不平?”
小溪紧紧咬唇,却不敢多言。
“轮不到她,可轮到我吗?”
四人皆是一惊,转身望去,只见云落一脸肃然,端贵的徐徐走来,四人赶忙行礼,云落伸手扶起邢娙娥,却眉眼不抬,拂身而过,将尹婕妤闪在了一边。
尹婕妤心下一冷,不自觉起身,未及站稳,却见皇后厉然转眸,斥道:“放肆,本宫可有叫你起身吗?”
尹婕妤怵然一惊,都道当今皇后温婉怡人,却不想有如此疾言厉色,望邢娙娥一眼,听闻邢娙娥乃皇后为夫人时一手提拔,看来果然不假,连忙施礼赔笑道:“皇后恕罪,妾失礼了。”
云落依旧不做声,不令她起身,眼光拂过一边婢女,婢女连忙低下头去,膝下一软,竟自跪在了地上,却是颤抖无语。
云落冷冷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颤声道:“金枝。”
“大胆,回皇后话,竟这般无礼?”叶桑斥责道。
金枝连忙叩首,近乎呜咽的道:“皇后恕罪,回皇后娘娘,奴婢叫金枝。”
云落淡淡笑道:“怎这般怯生生的?适才不是连娙娥都不放在眼里的?”
金枝将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分毫:“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一时不知措言,云落含笑道:“叶桑,这等不知规矩的婢女,是谁教出来的?”
眼神瞟向一边仍旧屈膝施礼的尹婕妤,尹婕妤身子微微颤抖,娇唇紧咬,俨然一副气生生的脸孔。
云落本就是烦乱在心,突地遇着这样一事,又是关乎着邢娙娥,心中更有股气舒不畅。
索性直言道:“才承宠的妃妾便这般不知礼数?”
示意叶桑,叶桑会意,将婢女手中紫薇花接过,递在云落手中,粉红成簇的紫薇花,纷纷跌落,散落在尹婕妤高挽如云的乌发上,顺着掉落在地,被风吹散。
云落将花递在邢娙娥手中,却听尹婕妤隐忍做声:“皇后娘娘容禀,只因陛下颇是喜欢这紫薇花,妾侍君唯恐不周,便每日来此采上几支,装点宫阁,还望……娘娘体谅。”
云落眉一蹙,瞪向尹婕妤,竟拿陛下来压她?不过被宠了那么几日,便是这样嚣张的吗?她早听闻,她为皇后,多是贵族出身的后宫女子们皆是不屑在心的,低贱的歌女一朝为后,她们面上逢迎着,心中却是鄙夷的,如此一句,令她莫名火在心头。
冷冷笑道:“陛下喜欢?本宫侍候陛下多年,怎不知陛下何时喜欢了紫薇花?”
一边金枝眼神频频示意尹婕妤,尹婕妤低垂的眸却一定是含着狠色的。
云落倏然抬起尹婕妤下颌,果然只见一双眼凝着蔑然的不忿光色,又因着惊慌而淡去了。
云落心中气恼,却只肃然而不露色道:“纵是陛下喜欢,本宫便不信,陛下会纵容你巧取豪夺、恃宠而骄!”
尹婕妤半低着身子,实在酸乏了,一个站不住便向一边歪去,索性定住身体,站直了:“皇后娘娘教诲,妾谨记在心。”
云落横她一眼:“本宫可有叫你起身吗?”
尹婕妤涨红了脸,几乎气结,邢娙娥见状忙道:“皇后,算了吧,不过一支花而已。”
云落却并不看她,直凝着尹婕妤,亦是不语,尹婕妤盯着她,心知她是叫自己再行施礼,却心里尤是过不去,竟是气急败坏道:“皇后娘娘这便不是恃宠而骄、仗势欺人吗?”
随着冷笑一声:“娘娘也是婢女出身,怎却体不得做下人的苦处。”
一句锋芒毕露,口讥目讽,云落面色一沉,正欲言语,却听得一个熟悉而微哑的声音冷冷响起:“放肆!对皇后是这样讲话的吗?”
众人皆是一惊,云落定一定眸,方才施礼道:“参见陛下。”
尹婕妤本就酸累的身子,更是一酥,瘫软在地:“陛下……”
只见刘浚傲岸身躯遮覆下一片冰冷阴影,望着尹婕妤的目光冷冷的:“没想到你竟是这般不自量的女人!”
尹婕妤慌张道:“陛下,陛下,妾只是一时糊涂,冲撞了皇后,并不是……”
“可知朕为何宠你?”刘浚伸手扶过云落,一汪春水似的目光迎进云落眼里。
尹婕妤与云落皆是迷惑神色,刘浚却微微淡笑,温柔道:“你舞姿极是一般,可回身的眼神却是像极了皇后。”
一树木槿纷纷跌落,粉白胭红、叠叠翠翠,花叶密密,织成一簇花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