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触见刘浚眼神,明知用意,却只偏过头,不做理会。
刘浚大怒,袍袖飞扬,眸中更扬起波涛万丈:“哼!是不是定要有份军令状,你们才可安生?”
众人心中一动,相互观望,眉眼传递间,已有分晓。
军令状!一张足以致人死地的纸,却有莫大文章!
然若真要立下军令状,那么,叫他死远比叫他生容易!
李广心思却不同别人,他是只管军情而不论私情之人,于旁人的弯弯绕绕倒是不同,竟自站出道:“陛下,若杨询有胆立下军令状,老臣便别无他言!”
刘浚冷冷一笑,低沉道:“老将军此话当真?”
李广点头,刘浚却倏然冷滞了笑意,一字一句似从牙缝中生生迸出:“那么好,便立下军令状,不过……不是杨询,而是……朕!”
一句四座皆惊,堂下顿时人声沸沸,立时有趋炎附势之徒跪下乞求,刘浚却冷冷看着,只作不理,挥袖写下诏书:若杨询有误军威、贪生怕死,朕,便脱去这身龙袍!
言简意赅,字字如钉,刘浚心里明白,若是令杨询立下军令状,后宫坐观动静的人,一定会极尽陷害之能,即使能够取胜,亦会处处陷害、致他于死;可若是这立下军令状的人是自己,那么非但不会有陷害,还会有诸多帮助之于他,而诏书也写的隐晦,只言杨询若有误军威、贪生怕死,朕便脱去龙袍,可失败并不等于误军,亦并不等同于贪生怕死!
一道诏令,惊的何止朝堂,天下亦为之哗然。
后宫之内,更是怒火中烧,适得其反,令太后心内久久不得平息。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刘浚派出李广、公孙贺、公孙敖,还有杨询,带兵出征,分击云疆!严萧跟在杨询这一队,任副将。
出兵当日,晨风烈烈,刘浚威武红袍披展身后,肃然站在城头上,俯视而望,苍穹尽在眼底。
一队队兵马,胄甲分明,在灿烈的日光下尤显得庄穆肃杀,将士们兵戟寒光冷如铁,面色沉沉,难掩心潮的涌动!
终于,踏上云疆草地的、再也不是泣泪的女子,终于,大凌的男儿亦可以持枪握剑,踏平屈辱!
这是第一战,不一定要胜利而归,却定要扬我大凌国威,死亦要烈如山峦!
杯尽酒,龙袖舞苍云,大凌天子,修眉如天,一眼望尽茫茫云低!
杨询亦是心中涌动,回首再望,凌安城头,男子衣袍飞卷,似遮覆了整片青天,他握一握腰间长剑,还有挂在剑上、临行前,公主遣人送来的丝坠,心潮一阵澎湃--陛下,臣,定不负您坚定的信任!
姐姐,等我回来……
公主,等我回来……
策马扬鞭,尘沙处,旌旗劲卷!
自来男子出征在外,女子魂牵在怀。无论是云落还是公主,自出征那日起,便没能放下不安的心,杏花已是凋零,云落尽量持着平静心思,于刘浚面前并不流露微点忧心。
然刘浚却显得更加焦躁,愁眉难展,殿外,已是海棠花开,或红艳欲滴、或纯白如雪,几朵淡淡粉色的花儿簇成个个花球,团团簇簇、阵阵芬芳,娇若水流。
合欢殿中,男子闭目养神,宽袖龙袍随意散着,胸前起伏微微适意,女子捧一碗水仙露轻抿,亦是不言。
许久,刘浚才轻声说:“云落,你是不是很担心?”
云落闻言,杯盏在唇边一滞,随而笑道:“担心多少是有的,可我对询儿,有信心。”
刘浚轻轻睁开眼,看向她,握紧她握着杯身的手:“放心,我令严萧跟在了杨询一队,严萧向来心思细密、冷静谨慎,是朕最信任的人,想他定会好生帮衬杨询的。”
云落微笑点头,望着刘浚分明忧虑、却仍自宽慰自己的眼神,心内一片温甜,暖暖春末,天子深黑的眼睛,犹似那晴空一轮红日,热烈温暖。
正是此时,叶桑匆匆跑进殿来,欢喜道:“陛下,夫人,刚华良殿传来消息,说邢娙娥已有三月身孕。““噢?”刘浚闻言,喜极站起身来:“真的?”
回身望向云落,云落亦起身,盈盈笑道:“恭喜陛下。”
刘浚朗声笑道:“好,好啊!云落,与朕去华良殿看看邢娙娥。”
云落点头,道:“陛下先去,妾这儿有些东西要带给邢娙娥。”
刘浚笑意稍敛,微微凝结成眼里一片慨然,揽住女子纤腰,温然道:“云落,你对人总是这般好,先是王夫人,又是邢娙娥,邢娙娥亦常与朕说起你的好来,若是皇后如你一般,与人为善,不行嫉妒,那该有多好。”
云落微微低眉,只道:“陛下快些去吧,妾随后便来。”
刘浚点头,回身扬袖,背影匆匆。
云落望着,眉间蹙起微微轻愁,与人为善、不行嫉妒,而今每每听到这样的字眼,心中愧欠便会沉沉压在眼眸中,唯有垂首而已。
陛下,你可知今日的云落,再也禁不得您这样的称赞?
见她出神,叶桑从旁道:“夫人,可是心有忧虑吗?”
云落侧眸望她,见叶桑说得郑重,却不免低笑:“你这丫头,心思也多了起来。”
说着,转身向内殿去:“邢娙娥虽是个柔弱性子,心里却是明白的,谁是对她好的,谁是利于她的,她分得清明。”
叶桑凝眉道:“夫人,可若是……”
“若是个龙子,那将是邢娙娥的祸,而非福。”云落敛却了笑意,反有一丝忧虑。
叶桑不解,这后宫女子,谁人不愿诞下男婴,母凭子贵,却为何,是祸非福?
云落见她懵懂样子,只淡笑道:“去将陛下赏下的那匹石榴花绸拿来。”
叶桑微微一惊,那石榴花绸乃云落最是喜欢的,一直未曾舍得裁制,如今却要拿出送与邢娙娥?云落见她迟疑,忙是催促一声,叶桑这才去了。
云落望着,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邢娙娥前些日子迁去华良殿居住,已引得人人侧目,然这孕却怀得不是时候,前方战事吃紧,陛下自没那么多心思顾及她,自己更不好与她走得太近,现今宫中无子,人人眼睛都会盯在华良殿,心中总有隐隐不安,无端感觉,邢娙娥这一胎若要顺利产下,并不容易!
春末,已有了暖意,走上一阵,便觉得身上香汗丝丝,华良殿与合欢殿间并不遥远,才迈进殿门,便听后面一人轻呼:“杨夫人慢走。”
这声音,她再是熟悉不过,娇细而轻傲的声音,回身望去,唇边持着果不其然的笑意:“参见太后、皇后娘娘。”
笑意盈盈,心中却暗忖:邢娙娥不过是怀孕而已,便引得太后、皇后双双前来探望,未免太过劳师动众了,怕这其中,还是针对自己居多吧?想将邢娙娥亦争取到她们一边,令自己孤立无援,是吗?
不禁暗笑,为了我,她们也真真是费尽心思了。
皇后依在太后身边,娇艳的眉眼,多了几分冰冷,从前,她望着自己的时候,眼里多是不屑与蔑然,然而今日却有种不可言说的凉,自心底里透出来。
太后并不理她,挽着皇后自云落身边拂身而过,云落退避在一边,恭敬垂首,却感觉一道阴森森的目光掠过身前,心中不禁悚然,猛地抬头,触见那目光,阴冷冷的,却全然无色,消瘦的面颊、灰白灰白的脸色,更映得眼神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