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
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 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老子,《道德经》
袁得鱼来到海元证券的白楼前。这里白天的景致与那个宁谧的夜晚如此不同,周围一下子热闹起来。尽管这栋大楼承载了袁得鱼很多回忆,而如今却多少显得有些陌生。
袁得鱼踏入营业大厅的一瞬间,红红绿绿的报价牌便闯入了他的视野。
数字在他眼前飞快地跳动,儿时的影像开始重叠。他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从旋梯上跑下,奔到报价牌前,敛气屏息地盯着看起来。那瞬息万变的数字让他着迷。他总是试图去记忆刷新前的一组数字,他不停地思考,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串数字忽大忽小。他希望透过庞大的报价牌,洞悉背后那个错综复杂的世界。孩子时的自己总幻想着能有种力量,预知未来。那时候,报价牌上才几只股票,他似乎真能感觉到一些规律,而且很多次都被验证是正确的。现在,袁得鱼也正看着上上下下滚动的数字,试图找到儿时如闪电般划过脑际的那种灵感。
海元大楼的一至三层是公司的工作区。底楼是营业大厅,散户们都聚集于此。二楼是大户、中户区,里面摆了很多电脑,中间有块很大的空地是咖啡厅与运动休闲区,安放了几张乒乓球台。这一层还有几家私募的办公室,低调地挂着门帘。三楼就是海元证券的办公地,有一道铁门,上面赫然贴着四个大字—“闲人莫入”。
袁得鱼径直走到站在大堂的一个客户经理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见你们总经理。”
客户经理一脸不屑:“什么意思?你找他做什么?”
“我来应聘……”袁得鱼说。
“我们应聘要经过层层面试,总经理是你随便可以见的吗?走吧,走吧!”客户经理没好气地打发他道。
“我的账户就在海元证券,这里哪里可以打印交割单?”袁得鱼灵机一动,说道,“我可是你们的客户,我要在你们这里开个交割单证明。”
客户经理尽管不是很乐意,但还是带他来到打印机旁,让他在一台电脑上打开他的账户。
客户经理看了一眼他的账单不由目瞪口呆,深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半晌才说:“原来你、你就是我们这里在找的最牛散户?你,你等一会儿……”他说话也变得不太利索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自营部:“常总,你上次想找的那个客户,现在就在营业大厅。”
“好的,我马上过来。”电话那头的常凡有些兴奋。
转过头,客户经理对袁得鱼马上眉开眼笑地说:“兄弟,赶紧给我推荐只股票。”
很快,常凡就从走廊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袁得鱼,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第一句话就直接问袁得鱼:“这些都是你自己操作的吗?”
袁得鱼点点头。
“你的风格是?”
“右侧交易①。”
他们又就一些股票的细节讨论了片刻,常凡心中基本有了数。
袁得鱼很快就如愿进了总经理办公室。他有些莫名的兴奋,环顾办公室—这是多么熟悉的地方,墙上挂着的书法作品还是10年前的,只是染上了些灰尘,连位置都没换,那是杨慎的《西江月》:“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
只是眼前的主人有些陌生。尽管他知道他的名字—上海滩鼎鼎有名的证券猛人杨帷幄。
“袁得鱼,这个名字不错,以渔得鱼。”他默默念道。
袁得鱼有些好奇地望着他,觉得他好像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严厉。
杨帷幄看了看常凡递给他的资料:“这位面试过你的自营部经理对你印象很深。听说你直接给了他一份交割单,三个月翻了五倍。”
“呵呵,正好运气还不错。”袁得鱼笑道,露出洁白的牙齿。
“你过来看看,这只股票怎么样?”杨帷幄打开电脑,招呼袁得鱼过去。
袁得鱼愣了一下,笑着走了过去。新洋科技,自己做过的一只小盘股,题材已尽。他摇摇头,说,不行。
“那你看这只呢?”杨帷幄敲了两下键盘。
袁得鱼扫了一眼,明显是一只庄股,还是个恶庄,他不假思索地说,不行。
“那这只呢?”杨帷幄接着问道。
袁得鱼索性看都不看就说不行。
杨帷幄又随机找了几只,袁得鱼都纷纷摇头。
杨帷幄疑惑了一下,将手从键盘上放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尽管这个年轻人脸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年轻些,一副乳臭未干的模样,但语气却十分坚定,不容置疑。他觉得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你为什么看都不看就说不行?”
袁得鱼回答说:“首先,如果现在的行情可以赚钱,我就不会空仓。你属下也从我的交割单上看到了,我在一个多月之前就空仓持币了。其次,我在三个月已经赚了五倍,这是多么惊人的速度,我觉得已经足够了。何况我是个人投资者,进出比大资金要自由得多。如果从大资金的角度考虑,起码要保守一成。”
杨帷幄想了一会儿继续问道:“那你怎么看申强高速?”他想听听袁得鱼对于这只热门股的见解。
袁得鱼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好说。”
杨帷幄眼睛一亮:“你难道不觉得申强高速是一只潜力股吗?”
“潜力股不是关键,问题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只潜力股,这才是关键。”袁得鱼挠了挠头说,“现在投机成风,假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就算我们知道它是潜力股,但也未必会有人跟着我们埋单,而我们肯定也不想等个半年才实现收益。我听一些大户说看国外的书,说到什么价值投资,虽然有点道理,但我觉得时下并不可行。目前政策多变,投机成风,法制不规范,国外的这种风险要低得多,但对我们而言,时间是最大的风险,所以我们的习惯是落袋为安。”
常凡也忍不住插嘴说:“申强高速随时可能发布公告宣布这个利好。毕竟,这个政府项目已经提上议程。”
“我以前是送外卖的,我们餐馆有很多老客户,他们要吃什么,就打个电话给我们。打电话,也算是个口头订单,而且又是老客户,但我送过去的时候,还是经常会遇到他们翻脸不认账。有时候等我送到时他们已经跑出去吃了,或者已经在吃其他餐馆的外卖了,他们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打过电话吗?”
“他说的是中国的契约成本。”杨帷幄对常凡说,又转头问袁得鱼,“那一般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办呢?”
“没有办法,我就请朋友吃,算是我自己的。”袁得鱼耸耸肩,“请别人吃饭,我很开心,老板也会开心,就会让我送更多的外卖,钱很快就又赚回来了,我心情也会很好。”
“那你说说,申强高速如何让人跟盘呢?散户线是往下走了。”常凡认真地说。
“他们会骗人,我们也会骗人。俗话说,无毒不丈夫。”袁得鱼眨了眨眼睛说,“我不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目的,对于我来说,他们的目的不是关键,我只关心关键的问题。只要我们能快速赚到钱落袋为安,大家都跟着我们做,我们就成功了。”
杨帷幄点点头,心里想,这小子倒是有几股邪气,这是与正直、保守的常凡迥然不同的。杨帷幄对袁得鱼大致有了了解,便道:“你先回去吧。”
袁得鱼也不觉得唐突,便起身告辞了。
杨帷幄打开桌上的《孙子兵法》翻到《变篇》,轻声读了起来:“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
袁得鱼的判断与自己对大势的预想差不多,他甚至很喜欢袁得鱼的反面回答。如果要正面论述市场,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清的。多数年轻人,看到现在这种异军突起的反弹行情,大多会跟着疯狂,甚至一些经验老到的人,也会尝试着小搏一把,下注赌个反弹。他没想到,袁得鱼如此年轻,就选择了如此决绝的“休息战略”。
坐在营业大厅的袁得鱼,觉得肚子很饿,但是他口袋里只有50多块钱了。他想了想,便加入到了正在“斗地主”的老头们的队伍中。
袁得鱼打牌时总爱上蹿下跳,大呼小叫,引来不少人围观。
输了袁得鱼就两条手臂向上一伸,顺势往椅子上一躺,一副懊丧的表情:“哎呀呀,抢钱啊。”
与他打牌的几个老人听得直乐。
袁得鱼摸了一下口袋,只剩下10块钱了。他立马坐正,挺了挺背,然后看也不看牌,就把钱扔了下去,说:“这底牌我要了,输了就输了,权做最后一把。”
老头相视而笑,纷纷抛下重注,平均都压了50多块。
没想到这把袁得鱼赢了。
袁得鱼激动地跳了起来:“哎呀呀,绝处逢生啊!”
老头们输得很不服气,拖着袁得鱼还要赌,袁得鱼马上摆摆手说:“算了算了,上一把运气太好,我好不容易赢一次钱,大哥们就放了我吧。”表情马上变得可怜起来。
老头们看他傻乎乎的,故意说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一路好哦,再跟我们玩一把。对,都压下去。”
袁得鱼把钱放下去,然后又拿起来,说:“你们不要骗我,你说的,我运气会很好哦?”
“会的,会的。”一个老头说道,心里却想,这个傻小子,你运气好我还跟你玩个屁。
袁得鱼对这个没有逻辑的说法似乎很满意,又将钱放了下去。
围观的人都在偷偷笑他。
这时,从营业大厅走来一个头发乱蓬蓬、衣衫褴褛、胡子拉碴的人,与大多数人的表情不太一样,他一边掏着耳朵,一边出神地盯着袁得鱼看。
很多人都认识这个“疯子”,他是海元证券一个形迹诡异的大户。
在海元证券二楼,有一间大户室经常房门紧闭。尽管这个大户的交易量很大,足以换到一间敞亮的大户室,但他似乎只对这间位于角落的大户室情有独钟。
这个大户一般也很少出现在营业部,人们看到他的时候,他往往戴着一副墨镜,胡子拉碴,头发凌乱,穿着一件蹩脚的西装,也很少有工作人员与他交往甚密。他就像一个独来独往的独行侠。
“哇,我怎么运气真的这么好!”袁得鱼又赢了一把,激动得都快哭了,“大哥,真的好感谢你啊。”他作势要亲刚才那个坚持让他把钱放下的老头。老头嫌弃地推开了他。
“这死小子,真的走运了。”旁观者也评论道。
“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应该先打王的?”袁得鱼虽然赢了,但完全摸不着头脑。
“神经病,你打王,我这里有个怪,你不就输掉了。”老头骂道。他疑惑地看着袁得鱼,很想跟这个牌艺不精的小子再玩一轮。
那个形似疯子、神情诡异的大户偷偷笑了一下,一个人走开了。
两天后,大盘经历了100点左右的小反转后回转直下,凡是新近入市的进场者无不悉数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