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工作很快安排好了,但心里却总是不踏实,觉得这事儿来得太突然,是祸是福?前路未卜啊!工作虽然安排了,住宿却难以解决。文化工作站刚刚成立,整个工作站只有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办公室,拥挤着电影放映、新华书店、广播站等几个行当的四五个工作人员,还放着放映机、广播站设备、新华书店下牧区用的驮箱等,哪还有住宿的地方?张小贵没有办法,先让她去别人家凑合,自己东跑西颠想办法,但几天时间过去了,愣是找不到房屋,便试着去找沙县长。沙县长兼管文化教育口的工作,他想让沙县长从别的单位调剂解决。
沙县长听此情况,抬头端详着自己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是一套二式的,前面一间办公,后面是卧室支着单人床。办公室主任的意思是让县长乏困时躺一躺,休息休息。沙县长说他有家有舍,怎么可以在办公室睡觉?他就很少去躺,因此这间房基本空闲着。
张小贵不知沙县长端详自己的办公室干什么,只当考虑问题,便站着等着。沙县长端详一阵,回头问张小贵:“你看如果把这两间办公室中间的门堵了,再从后面开个门,是不是就成两间房屋了?”
张小贵没有多想,随口说:“是这样,是两间房屋。”沙县长说:“那好,你去跟办公室主任商量商量,把套间的门堵了,从后面开个门,就给你们文化工作站,让那个小叶住,或者……你们看着办吧。”张小贵一听忽然急了:“这不行,这不行,房屋再紧张,我们也不能占用县长的办公室,不行,这不行,坚决不行……”他说着往后缩,准备逃跑。
沙县长说:“就这么办。”口气毋庸置疑。
就这样,沙县长办公室的那个套间成了叶梅的宿舍。这天,张小贵帮叶梅把简单的行李卷搬进了那间房屋。叶梅来西北快两年了,第一次住这么漂亮宽敞的房屋,尽管是土坯房,尽管是旧房,也感觉从地狱走进了天堂。她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她搬过来的那天,沙县长在张小贵陪同下过来了。他拿眼睛在房屋里扫视一圈,按了按床上的褥子,对叶梅说:“太薄了,太薄了,晚上可要挨冻的呀!”叶梅见县长对她问寒问暖,无微不至,心里又涌上感动,又听说这间房是县长办公室改的,就更加感动了。
几天里,沙县长几乎每天都来叶梅房间里看看,问问生活习惯不习惯,晚上冷不冷,工作怎么样……每次她都感动得眼泪直流。县长那么忙,还抽空看她,不但关心她的工作,还关心她的衣食住行,弄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有时她也胡思乱想:沙县长为啥这样关心我?仅仅因为我有文化?出于对文化知识的重视和关心?她感觉好像不全是,因为文化工作站还有两个高中毕业的工作人员,还有一个中专毕业生,从学历上讲,并不比她差,沙县长并没有经常过去关心他们呀!这是为什么?后来她甚至这样想:沙县长该不会是穆书记和邱生辉那样的人吧?那个穆书记起初对她也很关心,也彬彬有礼,道貌岸然的,但后来对她使坏……她这样一想,便有点害怕了,但她又觉得沙县长不是那号人,他是县长,怎么可能是那种人呢?她觉得拿县长跟穆书记相比,亵渎了沙县长的形象。但她又对沙县长的过分关心和照顾,找不出充分理由来解释,她心里就泛起谜团。
叶梅猜不透沙县长的心思,后头干脆不去管他。她想,任其自然吧,现在刚来文化工作站,先好好工作,至于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她自己留点意就是了。谁知接下来又遭遇张小贵那燃烧着强烈欲望的目光,那种目光灼得她简直受不了——他要娶她做老婆!他是外县人,他说他老婆在农村,是父母包办的,又黑又丑,而且腿有点瘸。他还说,他对那个农村老婆没有感情,一直闹离婚,因女方不同意,没有离成,几年前他从家里跑出来,到了这个高原牧区。因为他上过几年学,算是有文化的人,因此当上了站长。他已经好几年都没回过家了,老家的那个婚姻事实上已不复存在,便想在这里重新考虑婚姻问题。他选择媳妇的标准和要求,首先是人要长得漂亮,能在亲戚朋友面前拿得出手,其他方面都次要,但这个县人口少,没有他想找的那种漂亮姑娘,也有漂亮的,但他看上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却瞧不上他。且不说他是个二婚头,关键是他这个人见漂亮女人就想黏糊,惹女人们讨厌。于是,几年了他的如意算盘还在空当里。那天当他看到叶梅时,眼睛为之一亮。他认定这是老天给他送来的“林妹妹”,便向她发起猛烈进攻。
那天,其他人都出去办事了,他们的集体办公室只剩他和叶梅。因为叶梅早就发现他的那种企图,所以看到大家都外出了,也想借故离开,但就在准备起身时,张小贵说话了:“小叶你坐下,我有件事想跟你说说。”他是她的直接领导,他说有事要谈谈,她只好坐下,心里却慌慌乱乱,因为她已猜到他要谈什么。果不其然,他在那儿吭哧了半天,问她:“小叶,还没有找对象吧?”她摇了摇头。其实,她早跟孟尚海私订终身了,只是为了不让孟尚海的爸爸知道,为了避免这样那样的麻烦,不告诉任何人罢了。张小贵听她没有对象,便说:“那就在咱们站找一个吧——你大概已经看出我很……”他的那个“爱”字还没说出口,叶梅便抢先说:“站长,我有事要出去一下……”逃跑似的溜出办公室。
叶梅虽然那天巧妙回避了他,但不知以后怎么面对?因为张小贵是她的直接领导,是上下级关系,每天在一个办公室上班,态度过于强硬冷淡不行,软弱暧昧也不行,她很为难。她没有别的办法,仍旧采取回避。她想这样回避两次,他就会死心。然而后来他却肆无忌惮侵扰她。这天下午吃过饭,她像往常一样背着画夹去县城南面的山坡上写生画画,想把过去丢生了的画技捡回来。
天气已相当凉了,冷飕飕的山风把肥硕的山野变得瘦了,把膘分贴给了牛马羊群。她坐在山坡上,膝头放着画夹,描画着高高的雪山,空旷的草地,还有牛羊。忽然身后有人喝彩:“嗨,画得太好了!”她惊吓一跳,转身一看,是张小贵。他好像喝了很多烈酒,脸色酡红,嘴里浓浓的酒气直扑她的脸面。她心底呼地涌出厌恶之情,作画的兴趣荡然无存,站起来朝山下走,但刚迈出几步,他上来挡在她面前。
“小叶,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想跟你谈谈,谈谈……”张小贵说。又是谈谈,她对“谈谈”之类的词语很敏感,说:“我们有什么可谈的?天已经黑了,我要回家……”她的语气虽然平静,却把厌恶的内涵完整地传达给了他,她相信他会感觉出来的,但他却毫无感觉,还是缠着她,要跟她谈谈:“我求你不要走,听我说说心里话,这话我已经在心里埋藏了很久很久,你没看出我多喜欢你吗?——我爱你呀!”这句话喊出来后,他似乎打开了感情闸门,表白的语言劈头盖脑向她涌来,见她视而不见,突然抱住她,把嘴唇伸过来。
叶梅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题的性质变味儿了。一瞬间,她突然怔住了,接着眼前出现穆书记和邱生辉的嘴脸,她骂了声:“流氓!”扬起巴掌向他扇过去,但就在巴掌快落到他脸上时,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警告:“不能扇呀!”当初她扇了书记,后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现在她人生之路刚刚出现新转机,如果再头脑发热,一巴掌扇过去,岂不是把整个前程扇没有了?她这样权衡着,把举起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委婉劝道:“你不能这样,你是站长,可不能犯这样的错误,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张小贵叫喊着:“你是啥人,我不管。我要跟你搞对象,犯什么错误?就是犯错误,我也不怕,不怕,我要娶你,要得到你……”他越来越紧地抱住她,嘴唇直往她脸上伸,浓烈的酒臭直扑人。
她歪过脑袋躲避着,极力推搡他,并掰他的手,但怎么也掰不开,想叫喊,但荒郊野外不见人影,她意识到今晚要遭劫!在绝望之际,她忽然想出个缓兵之计,盯着他问:“你真喜欢我?真想娶我?”张小贵见叶梅停止挣扎,又听她问这样的话,以为她顺从了,说:“不相信就钻到我的心里去看看,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真心……你不知道,自从那天看到你,我就忘不掉你了,一天不见你的身影,我的魂儿就像丢了,整晚睡不着觉!答应我,跟我结婚!梅——我们结婚吧!”他渐渐松开了手。
叶梅见他放开了手,便说:“这可是人生大事,你也得容我考虑考虑再说,就这样强迫别人,不但有失你站长的脸面,而且强扭的瓜也不甜……”他听叶梅这样说,觉得此事有点门道,心里顿生欣喜:“好好好,就听你的,就容你考虑考虑,改日我们再谈……”叶梅赶紧说:“那我回去了……”不等他同意首肯,撒腿就朝山下跑去,好像羊羔脱离了虎口。
张小贵自然不清楚这是叶梅的缓兵之计,站在山坡上望着她的背影,嘴角漾出美滋滋的笑纹,直到叶梅那婀娜的身姿消失在夜幕里,才两手插在裤兜里,吹着欢快的口哨,摇摇摆摆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