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布谷
今年暑假,我带女儿回到阔别多年的故乡平谷县,那浓浓的乡情,那浓浓的亲情,至今难以忘怀。
中午吃罢饭,按照我的计划,堂弟开上车去为我的奶奶、父亲和叔叔上坟。草木葳蕤的泃河边,有三座坟茔掩映在绿草苍树之间,那条汩汩流淌的小河,虽水草繁茂,但已不见往日的浩浩汤汤,两岸的绿树仍巍然屹立,显示着故乡的妩媚和多姿。
突然,我的目光像被什么攫住了——那是靠东岸一片繁茂的树林,我的心底忽然涌出这样一幅画面:松软的河床上,是一片片青青的麻地,阳光下,风拂着飘逸的叶子,布谷鸟便匿身在密密的麻地里,不时发出“布谷”、“布谷”的鸣叫。
凭我孩提时的直觉,那一声声清脆悦耳的啼叫,是在呼唤异性的到来,深情的叫声充满温情和向往。我们几个小伙伴熟谙布谷鸟习性,它们一般隐匿于沙土的土坎里,做一个浅浅的窝,孵蛋儿。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猫着腰,钻进青纱帐,循声去找。布谷很机灵,稍有一点响动,便飞起来,贴着地皮,飞掠而去。一只、两只……我们数着。等它们飞远了,我们就停下来,倾听着远处布谷的啼叫。
“布谷!”“布谷!”不远处,又传来布谷鸟的呼唤,那么急切,那么清晰,不知是提醒同伴,还是真的寻求同类的相聚。
麻地一天天少了,村民们也不再种麻,但布谷声依然可辨,那是在树林里、草丛中。
没有了布谷声,我们便到河西岸掏蓝鸟。这是一种身体小巧、通体蓝色的小鸟,机敏、乖巧,它一般把窝筑在陡峭岸边的洞里。也许它听觉灵敏,我们费劲巴力地攀着树干好不容易靠近它的窝,不等伸手去掏,就听见“扑噜”一声,蓝鸟便飞走了,像一枚小石子,撞入蓝蓝的天,一去不复返。
我们见过这种小鸟,充满灵性,小眼睛亮晶晶的,只吃水草、小虾之类的东西,现在想来,它是人类的朋友,很友善的朋友。
……我把目光投向东岸,儿时的身影幻化在眼前;又把目光投向西岸,西岸不见了那高高的陡壁,只有苍色的树木遮掩着河岸。
“布谷——”耳畔忽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那么熟悉,像是久违的乡音。我一阵兴奋,布谷又回来了,那是家乡人重视环保、大力绿化的结果。它的叫声饱含着对新生活的渴望和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希冀。
我把布谷鸟的故事讲给了女儿听,她听得如痴如醉,一个劲地要我带她去找布谷鸟。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倘佯在绿色的河岸上。
又见布谷,又见布谷!
捕蝉
在那燠热的夏天到来的时候,一只只蝉儿不约而同地爬出蜗居的土穴,栖息在树干或冬瓜架上,痛苦地蜕去外壳,成长为一只只真正的蝉,那嘹亮的歌喉就是证实自己的开始。
蝉的蜕皮是一个痛苦而艰辛的过程。你只要仔细观察那清亮的壳,看那深深嵌入树干的爪子,就可以想见它是在何等痛苦的煎熬中,才经历了生与变的脱胎。
农村的娃儿爱玩,玩得花样迭出。特别是对捕蝉有研究。找来一种粘粘的胶,透明、柔软,按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扛在肩上,奔向田野。极毒的日头下,蝉们聚集在一起,放声歌唱。蹑手蹑脚走到树荫下,循声去找趴在树枝上的蝉。震耳欲聋的合声,让你分不清哪里有蝉在共鸣,只有凝神屏气,分辨着树的疤痕,哪是发出声音的蝉。只见高高的枝丫上,有一只蝉正无忧无虑地歌唱,这时,你要加倍小心,不可碰树枝,不可拿竿子在蝉面前晃荡,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将竿紧紧握稳,一点一点从蝉背后伸过去,手疾眼快,一下就粘住了。那蝉就会突然哑了嗓子,忽闪着翅膀,小腿乱蹬。当知道自己束手被擒时,那表情是无助和无奈的。
粘住七八只蝉是常有的事。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用马尾去套。去马厩揪一根马尾,长长的,柔硬适度,绑在竹竿前,系一种老爷们扣儿,形成一个活套,听到那里蝉声烈,就奔向哪里。
套蝉要胆大心细,斗智斗勇,当你把竹竿举起来,对准蝉下套时,那蝉定会狐疑起来,并用前爪一次次阻挠你,防止你套住它的头或身子。你鲁莽行事,就会吓走它;你没有耐心,就会无功而返。在这种情况下,就要一次次套它,稳、准、狠,一下就会使其束手被擒。
多少年过去了,每当听到聒噪的蝉鸣,就会想到儿时的顽皮,想到捕蝉的经历。正是有了以前对蝉的伤害,才懂得了今天要爱护生灵。我有时会突发奇想:四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今天树上的那只蝉是不是过去我家乡的老蝉托生的?不然,为何嗓音那么嘹亮,乡音那般熟悉。
扎猛子
我游泳的功夫是在老家学会的。
北方人管游泳叫洗澡。究其原因,大概是真正去洗澡堂子的时候太少了,而在河里、沟里的时候太多,从而导致偷换概念,把洗澡的原意给淡忘了,或者说,农村人不会咬文嚼字,根本不懂“游泳”是啥意思,就拿洗澡来代替了。那时,炎炎烈日,人们振臂一呼:洗澡去,其实就是游泳去了!
八岁那年,村东那条小河清澈得实在太诱人了。萋萋芳草的河岸,沙质的河床,鱼儿在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伸手就可抓住的蹦虾,只到大腿根儿的水面,我就忍不住下去扑通了。
想凫水,先学狗刨。两手把住岸边,双腿乱扑通,没用半天就会了。人们说,两样东西终身不忘,一是凫水,二是自行车。这话不谬。身子不沉了,兴趣就大了,瘾也就上来了。那时,夏天放学时候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河边,书包一扔,光不溜条跳入河中。一放假,那更是成天泡在水里,经过一个夏天的曝晒,脸上与身上一样黑,活像一条泥鳅。水性也大长,游泳姿势美了,学会了蛙泳、自由泳、立凫、仰泳。躺在水里,仰望白云蓝天,仰望绿树两岸,那份惬意真是难以言表。
水性好了,就常常进行比赛,特别是扎猛子。一帮孩子就站在水中,眼前是开阔的水面,一声令下,扑通就扎进水里,老半天,才有人陆续从水中冒出头来,有的可以扎几十米。扎最远的孩子,当然是英雄了。
河里水浅,比着不过瘾,就择地再比。通往河边是一条乡村公路,离村很近,是我们去河边的必经之路,路两旁是一片片菜地,浇灌菜地的水是从河里泵上来的,要通过公路的管道流到另一边去,而道两旁各有一个直上直下的管子,学物理时才知道,这是联通器的原理。水流在压力下从这头的管子进去,通过公路,从那头的管子再冒出来。十几岁的少年都很犟,又都看过铺在地下的管子,几个人就打赌,谁敢从这头扎猛子下去,从那头钻出来,谁就赢一个茄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六自告奋勇,眼一闭,头一个扎了下去。那竖管子翻滚着旋涡,淹没了精瘦的小六。我们不敢怠慢,飞一般穿过公路,向另一头跑去,眼巴巴盯着管子那泛上来的一股股的混浊的水花,眼珠都不眨一下。风不刮了,人不闹了,感觉时间是那样漫长,像停住了一样。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翻滚的水面慢慢漂上来一丛头发,呼的一声,小六冒了上来。我们几个人几乎是同时伸手抓住了他。只见小六脸憋得铁青,脸上尽是一道道的泥沙,还没坐上管台就瘫倒了,吓得我们一时不知所措……原来,别看两个管子只隔一条公路,但管子有的地方被过往的车压碎了,小六费了好大劲才钻过来,多亏他瘦小灵活,换二一个人也憋死了。
这时,不知谁早就钻到园子里偷来一个茄子塞到小六手里。小六紧紧攥着,生怕它跑掉。
2003.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