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翟天智,是在一次全国性的文学笔会上。
那天,我们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朋友正聚在江苏省连云港市江海宾馆开会,一个清清瘦瘦的女孩子推门轻轻地走进来。看到已经开始了,她就不声不响地坐在了一旁。这时,主持人站起来,用普通话介绍说:“这是连云港的作者窄田志。”我心里想,这个名字怪怪的。于是这个作者便又站起来,向大家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在会上,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针对文学在当代人们生活中的地位进行了讨论。记得她也发言了。她长得面容清秀,袅袅婷婷 ,一口普通话。第二天,按照日程安排,我们去枫树湾。枫树湾是连云港有名的旅游风景区,我们分乘几辆车,穿过那悠长的亚洲第一长隧道,到达了云台山脚下。正待从正门买票进去,就听她对带队的馆长说:“我认识后山的路,我们从那里上山吧!”作家们大喜过望,相继跟着这位作者兼义务导游开始上山。我想,看来她是这儿的常客了。
时令2000年是11月上旬,来这里采枫叶的游人很多,山路上,不时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手持一束束枫叶从我们身边经过,那些枫叶由于未经霜的缘故,没有彤红、灿烂的颜色,但这丝毫未影响大家采摘的兴致。我们像一群好奇而受到禁锢的孩子突然被放开了一样的兴高采烈,说着,笑着。我兴致所致,突发奇想,给窄田志起了一个绰号:小导!我的恶作剧并未引起她的反感,在我的一阵叫声中,她竟欣然接受了。越过一片花开之地,我们聚在一起开始合影。
下山的路上,我们攀谈起来,得知她在当地的一所中学当生物老师,我这才注意到,她说起话来还带有北方人的口音,原来她从小是在北方长大的,后来跟随父母到了连云港。回到宾馆,她竟突然跟我要那本《黑海滩》,并说:“为什么不送我一本?他们都有了。”
“没问题!”我为她的直爽所感动,立刻回房间拿了一本。当我要为她写上赠言时,客气地询问她的芳名是哪几个字,她一脸自豪地说:“翟——天——智。天下没有重名!”
我一惊:好一个豪爽、直率的女子!
在以后相处的几天里,更印证了我的这个看法。
晚上,我们六个人相约去海边玩。大家说说笑笑,走走停停,一个经典的“神经病的故事”被大家演绎得惟妙惟肖,笑得大家的肚子都疼了。那一晚,我们感到比过年还要愉快,因为只要谁一笑,谁就是“神经病”,大家都要抚掌大笑一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个直不起腰来,连声哎哟不止。常熟的小月笑着蹲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能再笑了,再笑肚子就要爆了;小何一反文雅的风度,不时地要摘下眼镜来擦拭;小广西羞羞答答躲在阴影里在旁边没事偷着乐;外语系的大学生小英子也疯疯颠颠的;翟天智再也不顾什么淑女的形象,笑得忘乎所以……一群人那无所顾忌的大笑,那发自肺腑的大笑,那声震四野的大笑,让人着实感到是那样畅快!那样令人无所顾忌!
那是怎样一个令人终身难忘的夜晚啊!
在墟沟的马路上,在连云港的夜色里,不知不觉已是夜里10点多钟了。从宾馆出来时说好由我来请客的,而她却执意一定要请大家吃宵夜,一副仗义疏财的架势。大家真的很受感动。在那家灯火通明的小店里,她为我们点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拌粉丝、粘糕、包子、小菜、啤酒……生怕我们吃不饱。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吃——萍水相逢,怎能让一个女子为我们破费呢?她一次次劝我们别客气,多吃点……
望着一直在忙碌的小导游,我想起了昨晚在歌厅里她唱的那首歌《枉凝眉》,凄惋、幽怨,荡气回肠,心里不觉在想:她是怎样一个人呢?
笔会已接近尾声,一位新疆诗人明天就要走了,一种离愁别绪笼罩在大家心头。晚上,她又来了,带来了一食品袋的东西,说要送给边塞诗人路上吃。由于时间太晚了,委托我们送到他的房间。诗人感到很意外,在一声声的谢谢里,我们看到他有点动情,化解了许多的误解和猜忌,我们也从中感到了她的心地竟是那样的友善和美好。
这是最后的一顿晚餐,谁都没有心情去吃。餐桌旁稀稀落落,何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伤感,未语泪先流;小月在翟天智的陪同下从楼上下来,早已哭肿了眼睛;活泼开朗的小英子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敢面对大家的目光。好久好久,才鼓足了勇气走到我的身边,端着杯子,哽咽着说:“……哥,我以水代酒,祝你……”下边说的是什么,就再也听不清了。
中午,又一个文友要走了,翟天智竟请假去送。看来她是准备把大家一个个都送走再回家的。要知道,从我们住的地方到火车站要走二十多分钟,上上下下的石板路,不仅仅是体力的消耗,还要承担着离别的痛苦,往返没有一个小时是回不来的,可见她对朋友的真诚之心。
见此情景,小何便说,不能这样了,她会累垮的,下午走的人都上车站吧!
于是,我们就动身往连云港火车站赶。老城区的嵯峨的青石板路,我走起来是那样的艰辛,步履是那样的沉重。翟天智看我在后边走,还伸出手来拉了我一把,说:“你怎么不快一点呢?”我心里说:我又怎么能快得起来呢?
车站候车室里,人们面面相觑,不忍说出那道别的话语。但离别的时刻还是来临了——开始剪票了!
那巨龙般的列车就停在了站台上,我提起行囊,依次与这些几天前还形同陌路、今天却像难舍难分的兄弟姐妹样的人挥泪告别:天智、小英子……我说:“多保重……”然后,神情决然地走了,头也不敢回,钻进了车厢。那一刻,我感到,话未说完,泪水就顺着我的面颊扑簌簌滚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模糊了我的视野。平心而论,这样的文学笔会我没少参加,但像今天这样动情落泪,还是第一次。还是小何说得对,我们几个人是前世的朋友。
回到天津,我又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也开始了与这些朋友的书信往来。通过与对她对话,对她的了解也日渐加深,深感她不仅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还是一个才情过人的女诗人。她的诗文正如她的人品一样,隽永、灵秀、蕴藉。读她的每首诗,每一篇文章,都能从中感受到她对生活的热爱,对生命的关爱,对朋友的真诚。在她的外表和心灵的深处,有一股涓涓的暖流,时刻会浸润你的全身,渗透你的每一个细胞。
我知道,她曾发表了不少诗作,包括在《诗刊》等国家级刊物上,但她不事张扬。笔会后,她的许多诗作先后在台湾《世界论坛报》上发表,成为大陆上在该报发表诗作的少数作者之一。台湾著名编辑家、诗人刘菲先生对她的诗作极为欣赏,不仅对她的诗进行了点评,还配发了她的生活照,后来又将他们谈诗的来往信函以诗论的形式发表出来,这在台湾是不多见的。
通过书信的往来,我们加深了彼此的了解和信任,成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对于她的善良,她的温婉,使人不能不对她产生一种敬慕。她曾向我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天,在生物课上,她问同学们:“谁知道红细胞是什么样子的(实际上是双凹的圆饼状)?”这时,一个调皮的学生指着另一个同学说:“像他的脸!”她看到被指的同学脸上露出了难过的神情。按我们现有的审美标准,他的确是很丑陋的,连第一次她见到他时也吓了一跳。可是她知道,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学习也很优秀。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当,他的心灵将会受到永久的伤害,而这时再批评那个调皮的孩子也是于事无补的,只能徒增另一个学生的难堪和尴尬。她顿了顿,轻轻地说:“我们这个世界上美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我们不能用自身的美去否定他人的美。大家都知道,这位同学在学习上很优秀,你们为什么不去学习他的美呢?”当时,教室里静悄悄的,大家都被她的这番话感动了。那个犯错的孩子涨红了脸,马上向那个同学道了歉。她看了,笑着对那个同学说:“他都向你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这时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善意的笑声。她以自己的聪慧和机敏,不仅化解了同学间的矛盾,也温暖了同学的心。
我们曾交换过一些作品,拜读过她写的十几首诗,爱情诗居多——浪漫、热烈、飘逸、空灵。读后,我写了几句感观。她在回信中说,我很喜欢你的散文。我之所以希望它再感性些,这是因为大多数女性都喜欢那种直触心灵的东西,在写景的同时,再人性些是会更打动人的。对于我谈的看法,她说,你不必揣想我诗歌背后的故事,我是一个相信爱情的平凡女子,但是,爱是美且易碎的,所以,我总喜欢用笔去表达一个女人在爱里的种种心态。爱是讲究一个“缘”字的,试想,如果林黛玉和贾琏在一起会如何?如果贾宝玉和凤姐在一起又如何?他恐怕早就失去了说疯话的兴趣了。这么深刻的思想和思索,是一般人所不能比拟的。
真的是这样。我在中篇小说《徘徊在爱的边缘》完成前,她叮嘱我:你千万不要把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写俗了,也千万不要让相爱的人因爱而生怨,要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大气些,即长情大爱。这样才会美丽动人。即使不是完美的结局,也要让读者感到美丽。其实爱的本质不是获取,是一种无怨无悔的付出,是用和生命等同的感情去付出,在付出中愉悦自己,这样的爱情故事才会打动人,感染人。当然,在感情纠葛中男女双方肯定会有幽怨(不是恨),但这种怨不能自私,要让他们多为别人着想,为别人去牺牲……这样的忠告对我的创作真是的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并时时警醒我:不要落入媚俗,不要陷入那些小圈子。
今天 ,在写这些文字时,由衷地感谢天智,我以她为友,更以她引为自豪和骄傲。有人说,女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而我说,当一个人拥有美丽容貌的时候,还拥有一颗美丽的心灵,这样的人是不是更美丽呢?
吾友翟天智就是这样的奇女子。
20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