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清晨五点半。每天这个时候，她就起床了。就着淡淡的晨光，抓半勺米放进水里泡着。接着走进卫生间，锁上门，坐到马桶上。她要给自己留下半小时充足的时间。便秘这事儿不太好办，但一定要办好。
通常的，她不会开灯，只是半闭着眼，似乎还停留在浅浅的睡眠波里慢吞吞地东想西想。这是她一天的开始，也是一天中唯一的娱乐……今天，她想起了一个奇怪的小问题：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了……是不是他们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呢……
赵莉。赵丽丽。赵莉丽。赵小莉。赵艳莉。都差不多吧，对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姓名算什么？难道还会出现在两片多情的唇上，出现在一个缠绵的梦中？
单位里，他们叫她“赵姐”，用那种平淡的腔调，偶尔带些虚构的热情。难得碰上什么开心事儿了，有人会把她夹在那两个年轻的姑娘里用轻浮的语气一路喊下去：快来领东西啦，伍小姐，夏小姐，赵小姐——喊到她这里，大家就一起快活地哄笑起来，像听到了一个什么小段子似的。
他呢，更简单，不管是打电话还是在家里，一律是省略了抬头的，像做爱省略前戏一样。直接就是祈使句或疑问句。今晚迟点回来。我的那件立领衬衫呢？
女儿萌萌么，小时候是“妈咪”，嗲声嗲气的，然后是“妈——”，喊得越是亲热就越是有什么事要求着妈妈了，到这几年，又变成“老妈”了，连亲热都不装了，开口必定是有事要办的。也不能怪她，功课那么多，妈妈的名字很容易忘的……
然后是邻居，楼梯拐弯口碰到，以最小的幅度相互点个头。可能连姓什么彼此都是茫然。
还有，女儿学校的老师、同学家长，不过，她们总是这样开头：李萌妈妈……
对了，乡下中风多年的老父亲，他那正在走向坟墓的花白脑袋，还记得女儿的名字么？或者，只是小名：红蛙。多么古怪的乳名，她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
什么都可以将就，名字还是不能忘了。
赵丽莉。赵丽莉。她轻声地像在梦中那样呼喊起自己，一边等待着便意的降临。
赵——丽——莉——
赵——丽——莉——
像是应声而出似的。大便终于出来了。她屏住气，几乎是享受地感觉它们出来的那一瞬间。
2、大完便，赵丽莉开始烧稀饭。等稀饭开的功夫，她灌好萌萌上午带去学校喝的凉水，又冲了一杯蜂蜜水，削了一个苹果，萌萌早晨就要吃水果。正好，稀饭滚了，于是关成最小的火慢慢地“读”，要是不“读”粘乎了，他是碰都不要碰的。稀饭现在可以放在一边了，趁这功夫，她下楼拿牛奶、买包子，带着甩甩胳膊，伸伸手——这种早锻炼的方式似乎使得她的老年期提前到来，不过，没有关系，她从来就不在乎这些。
一路上碰到的全是跟她差不多的女人，或者更老些，头没梳脸没洗的样子，垂着眼睑，穿着家常的衣服，带着些隔夜气。男人和孩子们这时都在睡觉，他们都睡得太迟了，前者要应酬，后者要考学校。男人和孩子占领了夜晚。早晨则从女人开始。
买完早点上得楼来，正好六点半，该喊萌萌和他起床了，一边喊一边拉窗帘开窗户透气，把收音机打开听新闻和天气，给女儿和他备好衣服。就着他们洗漱照镜子的功夫，把稀饭、小菜、早点什么的端到桌上。从微波炉里拿出热牛奶。
好了，各就各位，他们开始吃了。萌萌一边吃，赵丽莉一边在后面替她梳辫子——头发太长了，萌萌自己梳不来，也没时间梳。
他吃完了，抹抹嘴，刚要走，经过穿衣镜时打量打量自己，像是突然才发现似的：这条领带太沉闷了吧？帮我换那条黄的怎么样……
萌萌那里也在叫：老妈——今天要交午餐费，97块2毛，要带刚刚好，老师不找零钱。快点，我来不及了，今天我值日……
于是，她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直到她们父女各自拿着包整整齐齐地走下楼去。
她半松一口气，把两张床上的被子叠好，把他刚换下的衣服领带收起，然后坐下来吃早饭——什么都冷了，萌萌剩下半碗稀饭，一只包子只咬了一口，鸭蛋的黄被谁掏空了。她不太在意地一样样吃掉，像个破碗橱似的全部收拾进肚皮，这样也好，她吃得很高兴，省得再往后面剩了，剩到最后，还是她吃。
一边吃着，一边还捧着碗四下里拾遗补缺：捡起萌萌掉在地上的头发。垃圾要带下楼扔了。窗户得关上，收音机刚才预报有雨的。拿点虾米出来泡泡，晚上回来烧开洋冬瓜……
看看表，唉哟！她不会像年轻的姑娘那样尖叫，只是把碗往池子里一堆，冲到卫生间洗把脸、换身衣服，大概描个眉梳个头，照照镜子，不到两分钟，拎上垃圾袋也就出门了。
3、没有迟到，甚至她都算来得早的。那些姑娘们最会迟到了，一阵风地踩着点子进来，天天儿的衣服不重样，还都化了妆，头发湿漉漉的，小嘴红艳艳的，睫毛翻翘翘的，浑身香喷喷的，个个都鲜亮诱人极了，真不知她们哪有那么多功夫折腾。坐下喘口气，她们开始泡咖啡喝牛奶，又拿出小镜子补妆，顺带着相互评头论足一番，一边拿出早点开始慢慢享用了。
头儿偶尔进来巡视，左看看右看看，被她们的衣服和香水搞得心烦意乱，也会爱恨交加地假装生气：噢，你们有时间描眉毛，就没时间吃早饭了！
那当然。她们含着吸管娇咯咯地笑起来：不化妆，毋宁死。
赵丽莉有些讪讪的，说不出是羡慕还是看不惯。她看看自己，不要说化妆了，连穿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算了，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到她这个岁数，不是别人看她，只能是她看别人了。
一边想着，一边把报纸拿来翻翻。婴儿奶粉质量。儿童弱视防治。少女早孕。毕业生求职指南。民工性压抑。企业家过劳死。白领亚健康。老年人抑郁症。裴勇俊已有女友。钟丽缇的丰胸秘决。唉，报纸也不好看，连报纸都不是给她这样的中年妇女准备的。
什么是给她准备的呢？妇科门诊。室内菜场。上门清洗油烟机。央视八套连续剧。洗衣粉广告。也许吧，赵丽莉自我解嘲了一下，结束了胡思乱想，开始专心工作了。她是出纳，不能分神的。
4、快到下班的时候，头儿进来了，站到两位姑娘们中间，打了个响指：晚上请客户吃饭，你们两个，来陪一下。这可是个大单子，得吃好喝好玩好。
赵丽莉看看头儿，他像所有的人一样，走进这个房间，就站在那两个姑娘办公桌的中间，不偏不倚，左拥右抱。两个姑娘中间，这个房间的黄金分割点。
不行嘛，人家有个约会，挺要紧的。夏小姐说话喜欢用“人家”，凡是该用到“我”的地方都用“人家”。“人家”一边说，一边嘟起嘴。刚刚补过唇彩的大概，亮红得像颗草莓。
唉呀，那怎么办呢？那伍小姐你可一定要来哟，不过，一个女孩子么太少了……桌上净是大男人气氛不谐呀，喝酒也没劲，唱歌什么的也不好玩。
头儿抓抓头，眼睛空洞地在办公室四周飘来飘去。唉，有些事情，有些场合，就是得用些女色。健康地科学地文化地运用。
人家难得有点私事嘛，再说……夏小姐伸长脖子看看四周……不是还有赵姐么。
哦，对对，有赵姐。头儿的眼神像蛾子似的轻飘飘地停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对的，还有赵姐么……那也行，待会儿，小伍和赵姐你们俩先去订座，要两瓶白酒，唔，就五粮液吧。你们俩先吃点面包垫垫吧，待会儿可是要喝酒的。
赵丽莉可没空吃什么面包，她第一个动作就是抓起电话向他告假，用抱歉的惶急的语气。那边果然感到突兀、震惊、难以理解：我今晚也有事呀！你出去吃什么饭呢？还陪客户？算了，难得一次，吃完就回来啊，饭后活动就别参加了，那些K厅D厅桑拿房棋牌室什么的你可能都搞不懂……赵丽莉连忙一声声应下来，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都快下班了，突然冒出这么个跟自己完全不匹配的事儿。
接着又婉转着口气打电话给老人，安排何时何地接萌萌放学，孩子晚饭的问题，作业的检查签字，与萌萌爸爸的交接问题，等等等。
是啊，她这样子，出门吃顿公家饭真是最麻烦不过了。也难怪头儿根本想不到她，这其实还是照顾她呢。
那边伍小姐呢，更没功夫吃面包了，头儿前脚走，后脚她就钻到洗手间，一会儿出来，像变魔术似的，头发高高盘起，横条T恤换成了紫色的高领无袖衫，手腕上、耳朵根、脖子里都多了些亮闪闪的坠子，脸上更是红白分明的重换天地，着实夺人眼球。
夏小姐假意喝了声彩，接着又不甘示弱似的，连卫生间都没去，在办公室就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吊带紧身衣，又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宽宽的披肩，别有风情地往肩上那么一搭。
赵丽莉刚刚从电话里抬起头，眼前这两位像突然下凡的仙女似的还真让她看得有些眼呆，想不到平常晚报上登的那些“正装、晚装两相宜”的白领小贴士，她们还真是轻车熟路地在实践着呢！唉，现在的女孩子，真会装扮自己……正暗自感叹着，伍小姐在一边有些不乐意地推推她：别再盯着别人看啦！要不，赵姐你也把脸搞搞？
赵丽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那么一些些动心，毕竟，难得参加一次客户接待，也不要弄得太寒碜了，上不了台面似的，不过，她们小姑娘的化妆品，自己哪能真就随便用了呢，早知道今天有事，也放一管口红在包里就好了……
刚想着怎么回话呢，那边伍小姐看看表，突然性急地一叠声地叫起来：嗳呀，我们得走了。那馆子可俏得很，去迟了就订不着好的包间了……
好在赵丽莉一向是行动迅速的，马上就毫不留恋地断了“把脸也搞搞”的念头，把帐本、现金、支票簿什么的收收好，拢一拢头发就站到门口了。
倒是伍小姐，换系绊高跟皮鞋又费了些时辰。临了又掏出小圆镜左照右照，看上去连她自己都爱上自己了。
5、三个客户一进包间，赵丽莉还真有些傻眼，那中间稍胖的那个，不是高中隔壁班的学习委么。那时赵丽莉也是学习委，两人还经常说说话呢……甚至，似乎还有那么点朦朦胧胧的什么……不过，他现在是胖了不少，要不是他那对略微上吊的眉毛，还真是认不出呢……看来，他现在发展得不错，是今晚主要的“客户”呢。
刚想着上去打招呼呢，头儿、副头儿拉着伍小姐先迎上去，一片热烈的寒暄声，夹杂着伍小姐甜美天真的笑声，赵丽莉连插嘴的功夫都没有了，只得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边对着虚空微笑着。
寒暄一圈毕，头儿回头看到她，又答哈哈地加了一句：这是咱单位赵姐，专门管钱的，财神娘娘呀。
那三人也笑哈哈地用眼睛扫扫赵丽莉，点点头分头落座。赵丽莉发现，吊眉毛根本没有认出自己。咦，自己其实一点没发胖呀，难道女人的二十几年就这么不经过，连脸皮都变成另一个样子了？算了，等会儿再说，等酒喝开了再找机会认吧，她可不想故作什么矜持，主动认个老同学有什么关系，说不定，对单位的业务还有好处呢，既然头儿看得起，出来陪个饭也不能完全没有作为吧。
赵丽莉以前没怎么跟伍小姐吃过饭，印象里她一贯是傲气、娇气的，平常话也不多。没想到，酒席上的她，像换了个人似的，风格豪放，四处出击，妙语连珠，耳边的坠子晃得人眼花缭乱，小腮上薄薄一层粉色像上了层透明釉似的，几近晶莹剔透。
那些男人们也仗着酒后性乱，黄段子一串串的，并借着碰杯的名义满口伍姑娘伍小妹伍小蜜的乱叫，轻浮之相扑面而来，特别是吊眉毛，还闹着要跟伍小姐喝交杯酒，一共四种喝法，一会儿穿胳膊，一会儿绕脖子，一会搂腰肢的，把伍小姐一个大姑娘家折腾得云髻微散，双颊如烧，连赵丽莉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过也只有她替伍小姐感到难为情，其余的人，都半张嘴嗷嗷叫好呢，尤其是头儿，像是这出戏的总导演总策划似的，一边留心着众人的反映一边暗中推波助澜，简直得意极了。
相较而言，赵丽莉的这个角落是最冷清的，她边上坐的是个司机，吊眉毛几个人也只是在一开始时象征性地敬了一下她和司机，像是完成了一道外围程序似的，然后才集中全部火力和精力去跟伍小姐斗酒耍欢。要说起来，赵丽莉其实还是能喝些酒的，每年除夕两家十几口人一起吃团圆饭，两桌子轮流互敬，她从来都是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点，连丈夫都夸她深不见底呢，本来，她还想今天帮着单位多喝几杯的……现在看来，也没她什么事儿……
这女人喝酒呀，其实不光是喝，更主要是给别人看——失却姿色的妇人，四处邀酒，那便显得粗了、恶了、让人犯堵了，大姑娘闹酒，那才有意思呢，有看头，又有想头，有味道，也有说道，怎么着都是一道风景……
这么一想，赵丽莉心中便淡下来了，索性埋了头只管吃菜。这些菜，真做得挺精致，味道也很正宗，可惜没有人细细品味，他们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菜上，也可能是天天吃啊吃的根本不在意了……说起来是吃饭，这会儿大概只有赵丽莉是真的在吃饭吧。
慢慢地主食和果盘上来了，这饭也终于算是吃得曲终人散了。头儿四周看看，又跟吊眉毛商量着说了几处地方。赵丽莉听听，都是特别富丽堂皇的名字，估计就是丈夫在电话里说到的那些饭后活动场所，她有些担心，万一喊她去，恐怕比吃这个饭还要不自在呢，要么，就先主动跟头儿或伍小姐打个招呼吧……
她看看头儿，正埋着头高一声低一声地跟什么人打电话呢；旁边的伍小姐也拎起包到卫生间去了；对面吊眉毛呢，趁机剔起牙来，动作不雅，毫不掩饰——反正伍小姐不在，给赵丽莉看到有什么关系——赵丽莉这一看，是愈加不想再留下来了，这同学认不认也没什么特别的必要。
于是期期艾艾地犹疑着想等机会跟头儿打招呼，一边有些心疼地看看满桌的菜，唉哟，浪费得还真不少，那糯米点心和印度飘饼，基本都没动呢。
头儿这当儿正好打完电话，一合上盖就跟吊眉毛表功：马上到，咱们的夏小姐直接去海云天等我们……待会儿呢，男女先分开洗澡，然后在负一层的6号包厢会师，唱她个闭花羞月、跳她个沉鱼落雁……嗳，我跟你说，我们夏小姐，可比伍小姐还要大方劲爆哟……
说到后面，他声音低下去，好像突然注意到赵丽莉，后者正盯着饭菜发呆呢。他忽然体恤起来：赵姐，要不您先回去吧，我知道您家女儿下半年要中考呢不是……来来，把这两份点心带回去，还热乎着呢，给小孩做夜宵正好，现在的学生，不容易呀……别客气！来，服务员，这里给打个包……
赵丽莉一阵轻松，可是又有些失落和不舒服，一群人甩着胳膊出来吃饭唱歌玩乐，多洒脱的事啊，最后自己倒打个包先拎回家，那像什么话呀，她一心想要回绝了，可看看那红枣血糯糕，正好是萌萌顶爱吃的，嘴中一软，也就顺口应了，伸出去接过两个饭盒。
6、回到家，他还没回来，她倒感到一阵庆幸，又有些恨，平常他天天到十二点之后才着家，自己难得出去，怎么就没本事也一直玩个大半宵。
婆婆在一边皱着眉看看她：唉哟，怎么搞的，一身的烟味？于是又解释一番。想留婆婆住下，可是后者执意要走，只得又陪老人下去叫车，一直送到路口。
回来赶紧热了牛奶，连同点心一起送到女儿房里。看样子萌萌是刚刚洗过澡，脏衣服扔在地上，水印子从卫生间一直踩到房里，想要唠叼，又怕影响了女儿情绪，还不如赶紧收拾了。
萌萌嘴里塞着糯米糕，一边含含糊糊地说：爸爸刚才打电话回来还问你的呢。我说老妈，你以后可别出去了，奶奶都快七十的人了，要路上出了事还了得。萌萌一口大人腔，一听就是从爸爸那儿学来的。
唉哟宝贝，那我就一点夜生活都不能有了？赵丽莉看女儿吃得欢，又挺高兴，看来，这次打包，没有白丢人。
老妈，真逗，你还夜生活呢……你的夜生活不就是在家里么，再说，你呀，一到十点，不就开始打盹了……
果然，到十点半，萌萌睡了，卫生全搞好了，衣服全晾出去了。赵丽莉坐下来想看会儿连续剧，一边等他回来的，眼皮儿倒开始打架了。得了，还是洗洗睡吧，明天五点半不是得起来“办大事”么。
站在镜子前面，大概看看自己，还是老样子……突然，倒是想起件事，为什么今天吊眉毛完全没认出自己呢？自己跟从前不是差不多吗，又没拉双眼皮儿又没垫鼻梁，不都是原部件么，最多，因为眉毛太淡，每天描两笔而已……
唉呀，她凑到镜子前面，想看看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怎么搞的，今天眉毛怎么只描了一道呀，左边深右边浅，特别明显，看上去可真滑稽！
赵丽莉这下倒不瞌睡了，回想起早上，肯定是惦记着拎垃圾袋下楼了，竟然描了一半就结束了，真啼笑皆非……
不过，也奇怪呀，这一整天，就没有人发现自己脸上不对劲么……早上，有五六个人来财务报销……中午，还跟她们打了一圈牌，对了，晚上，晚上还跟那么多人团团坐着吃了顿大餐，那灯可是明晃晃的……怪不得吊眉毛没认出她呢，可能他根本都没有细看她呀……再或者，是别人看见了不好意思说……不对，伍小姐夏小姐她们应该说的，出门前她们不都在“搞脸”么？就是头儿，也应该暗里提个醒呀，这不也是在丢他的门面么……就是刚才回家来，婆婆和萌萌怎么也都不说的呢？自己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或者，更大的可能性，唯一的可能性——谁都没有仔细看过她的脸？
也就是说，今天一整天，竟然都没有人好好看过她这个人，看过她的脸，看过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的喜怒哀乐。
赵丽莉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困了，她想把眉毛补齐。想想，又停下来。
有什么意思呢？这两道眉，就是一辈子这样一深一浅，又有什么关系？谁会在乎呢。有谁会在意呢？
正怔忡着，大门的钥匙响了，他回来了。
照例是涨红着脸，酒气，鼓着肥硕的肚子。
鞋子。袜子。外衣。领带。皮带。裤子。一路走一路脱下来，仰头便载到床上。刚刚抹过的地板上又有了汗湿的脚印子了。
给我来杯蜂蜜水……唉哟今天又喝多了，现在的小姑娘，越是漂亮的越能闹，我们男人都不是对手哟……
赵丽莉端了蜂蜜水，站到他面前。她在想：也许，今天，最后一个人会发现她这一深一浅的眉毛的……
他接过，仰头就喝下了，把碗搁到一边，顺手把她拉倒到床上，一边关灯，一边把她往下压。
等一下，别……你能开了灯……好好看看我吗……
上面停下正在扯衣服的手，有些不耐烦的：干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开灯吗……真扫兴……算了，睡吧睡吧，其实我今天都累死了……（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