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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文集二十八(1)

尺牍

与王定国四十一首

以下俱黄州某启:自到黄州,即属岸人日伺舟驭消耗,忽领手教,顿解忧悬。仍审比来体气清强,且能自适,至慰。知未决东西,计其迂直崄易,相去必不悬绝,而得一见,乃是不肖大幸,不识果安从。某寓一僧舍,随僧蔬食,甚自幸也。感恩念咎之外,灰心杜口,不曾看谒人。所云出入,盖往村寺沐浴,及寻溪傍谷钓鱼采药,聊以自娱耳。

某启:罪大责轻,得此甚幸,未尝戚戚。但知识数十人,缘我得罪,而定国为某所累尤深,流落荒服,亲爱隔阔。每念至此,觉心肺间便有汤火芒刺。今得来教,既不见弃绝,而能以道自遣,无丝发蒂芥,然后知定国为可人,而不肖他日犹得以衰颜白发厕宾客之末也。甚幸!甚幸!恐从者不由此过,故专遣人致区区。惟愿定国深自爱重,仍以戒我者自戒而已。临书悒悒,不知此人到江,犹及见仙舟否?匆匆,不宣。

某启:扬州有侍其太保者,官于瘴地十馀年。北归面色红润,无一点瘴气。只是用摩脚心法耳。此法,定国自己行之,更请加功不废。每日饮少酒,调节饮食,常令胃气壮健。安道软朱砂膏,某在湖州服数两,甚觉有益。到彼可久服。子由昨来陈相别,面色殊清润,目光炯然,夜中行气脐腹间,隆隆如雷声。其所行持,亦吾辈所常论者,但此君有志节能力行耳。粉白黛绿者,俱是火宅中狐狸、射干之流,愿深以道眼看破。此外又有一事,须少俭啬,勿轻用钱物。一是远地,恐万一阙乏不继。二是灾难中节用自贬,亦消厄致福之一端。所怀千万,书不能尽一二也。

某启:宾州必薄有瘴气,非有道者处之,安能心体泰健以俟否亨耶?定国必不以流落为戚戚,仆不复忧此。但恐风情不节,或能使腠理虚怯以感外邪。此语甚蠢而情到,愿君深思先构付属之重,痛自爱身啬气。旧既勤于道引服食,今宜倍加功,不知有的便可留桂府否?

某启:君本无罪,为仆所累尔。想非久,必渐移善地也。仆甚顽健,居处食物皆不恶。但平生不营生计,贱累即至,何所仰给。须至远迹颜渊、原宪,以度余生。命分如此,亦何复忧虑。在彭城作黄楼,今得黄州,欲换武,遂作团练。皆先谶。因来书及之,又得一笑也。子由不住得书,必已出大江,食口如林,五女未嫁,比仆又是不易人也。奈何!奈何!惠京法二壶,感愧之至。欲求土物为信,仆既索然,而黄又陋甚,竟无可持去,好笑!好笑!儿子迈亦在此,不敢令拜状,恐烦渎也。承新诗甚多,无缘得见,耿耿。仆不复得,此时复看诗而已。

某作书了,欲遣人至江州。李奉职言,定国必已从江西行,必不及矣。故复写此纸,递中发去。闻得此中次第,人皆言西江渐近上水,石湍激,峻恶不可名,大不如衡、潭之善安。然业已至彼,不可复回也。若于临江军出陆,乃长策也。贵眷不多,不可谓山溪之崄而避陆行之劳也。众议如此,切请子细问人,毋以不赀之躯,轻犯忧患也。前书所忧,惟恐定国不能爱身啬色,愿常置此书于座右。如君美材多文,忠孝天禀,但得不死,必有用于时。虽贤者明了,不待鄙言。但目前日见可欲而不动心,大是难事。又寻常人失意无聊中,多以声色自遣。定国奇特之人,勿袭此态。相知之深,不觉言语直突,恐欲知。他日不讶也。

某受张公知遇至深。罪废,累辱其门下,独不复摈绝否?如何!如何!想时得安问,贵眷在彼必安。

某再拜:递中领手教,知已到官无恙,自处泰然,顿解忧悬。又知摄二千石,风采震于殊俗,一段奇事也。某羁寓粗遣,但八月中丧一老乳母,子由到筠,亦抛却一女子,年十二矣,悼念未衰,复闻堂兄中舍卒于成都。异乡罹此,触物凄感,奈何奈何!

近颇知养生,亦自觉薄有所得,见者皆言道貌与往日殊别,更相阔数年,索我阆风之上矣。兼画得寒林墨竹,已入神品,行草尤工,只是诗笔殊退也。不知何故?张公比得书无恙,但以厚之去妇,家事无人干,颇牢落。子由在筠,甚苦局事烦碎,深羡老兄之安逸也。非久,冬至,已借得天庆观道堂三间,燕坐其中,谢客四十九日,虽不能如张公之不语,然亦常阖户反视,想当有深益处。

定国所寄临江军书,久已收得。二书反复议论及处忧患者甚详,既以解忧,又以洗我昏蒙,所得不少也。然所谓“非苟知之亦允蹈之”者,愿公尝诵此语也。杜子美在困穷之中,一饮一食,未尝忘君,诗人以来,一人而已。今见定国,每有书皆有感恩念咎之语,甚得诗人之本意。仆虽不肖,亦尝庶几仿佛于此也。

文字与诗,皆不复作。近为葬老乳母,作一志文,公又求某书,辄书此奉寄。今日马铺李孝基送君谟石刻一卷来,其后有定国题字,又动我相思之怀,作恶久之。数日前,发勾沈达过此,亦云与定国熟,船中会话半夜,强半是说定国。

近有人惠丹砂少许,光彩甚奇,固不敢服,然其人教以养火,观其变化,聊以怡神遣日。宾去桂不甚远,朱砂若易致,或为致数两,因寄示,稍难即罢,非急用也。穷荒之中,恐亦有一二奇士,当以冷眼阴求之。大抵道士非金丹不能解化,而丹材多出南荒,故葛稚川乞岣嵝令,竟化于廉州,不可不留意也。陈璞一月前,直往筠州看子由,亦粗传要妙,云非久当来。此人不惟有道术,其与人有情义,久要不忘如此,亦自可重。道术多方,难得其要,然以某观之,惟能静心闭目,以渐习之,但闭得百十息,为益甚大,寻常静夜,以脉候得百二三十至,乃是百二三十息尔。数为之,似觉有功。幸信此语,使真气云行体中,瘴冷安能近人也。

知有煞卖鹅鸭甚便,此间无有,但买斫脔鱼及猪羊獐雁,亦足矣。廪入虽不继,痛自节俭,每日限用百五十,自月朔日取钱四千五百足,系作三十块,挂屋梁上,平明以画杈子挑取一块,即藏去杈子,以大竹筒别贮用不尽者,可谓至俭。然犹每日一肉,盖此间物贱故也。囊中所有,可支一年以上,至时别作相度,日下未须虑也。儿子正如所料,不肯出官,非复小补也。信笔乱书,无复伦次,不觉累幅。书到此,恰二鼓,室前霜月满空,想识我此怀也。言不可尽,惟万万保啬而已。

桂砂如不难得,致十馀两尤佳。如费力,一两不须致也。

某启:近附桂州递奉书,必达。迩来江淮间酷暑,殆非人所堪,况于岭外乎?惟道怀清旷,必有以解烦释患者。入秋以来,翛然清远,计尊候安胜。仆凡百如昨,不须念及。子由在高安,不住得书,无恙。近亦有南都来者云,张公及贵聚并安,见报,举者更宜省事缄口。区区之至,不罪!不罪!马朝请过此,议论脱然,必知所以待定国者。展奉未可期。惟万万自重。不一一。

十一

某启:马公过此嘉便,无好物寄去,收拾得茶少许,谩充信而已。新诗文近日必更多。君学术日益,如川之方增,幸更著鞭多读书史,仍手自抄为妙。某自谪居以来,可了得《易传》九卷,《论语说》五卷。今又下手作《书传》。迂拙之学,聊以遣日,且以为子孙藏耳。子由亦了却《诗传》,又成《春秋集传》。闲知之,为一笑耳。桂州递中有和仲奉和诗四首,不知到未?且一报之。

十二

某递中领书及新诗,感慰无穷。得知君无恙,久居蛮夷中,不郁郁足矣。其他不足云也,马处厚行,曾奉书,必便达。不知今者为在何许,且盘桓桂州耶,为遂还任耶?重九登栖霞楼,望君凄然,歌《千秋岁》,满坐识与不识,皆怀君。遂作词云:“霜降水痕收。浅碧鳞鳞欲见洲。酒力渐消风力软,飕飕。破帽多情却恋头。佳节若为酬。但把清樽断送秋。万事回头都是梦,休休。明日黄花蝶也愁。”其卒章,则徐州逍遥堂中夜与君和诗也。来诗要我画竹,此竟安用,勉为君作一纸奉寄。子由甚安。吾侪何尝不禅,而今乃始疑子由之禅为鬼为佛,何耶?丹砂若果可致,为便寄示。吾药奇甚,聊以为闲中诡异之观,决不敢服也。张公久不得书,彼必得安问。乍冷,万万以时自重。夜坐,醉中作此书,仍以君遗我墨书也。不宣。

十三

某启:如闻晋卿已召还都,月给百千,其女泣诉,圣主为恻然也。恐要知。来诗愈奇,欲和,又不欲频频破戒。自到此,惟以书史为乐,比从仕废学,少免荒唐也。近于侧左得荒地数十亩,买牛一具,躬耕其中。今岁旱,米贵甚。近日方得雨,日夜垦辟,欲种麦,虽劳苦却亦有味。邻曲相逢欣欣,欲自号鏖糟陂里陶靖节,如何?君数书,笔法渐逼晋人,吾笔法亦少进耶?画不能皆好,醉后画得一二十纸中,时有一纸可观,然多为人持去,于君岂复有爱,但卒急画不成也。今后当有醉笔,嘉者聚之,以须的信寄去也。

十四

《耕荒田》诗有云:“家僮烧枯草,走报暗井出。一饱未敢期,瓢饮已可必。”又有云:“刮毛龟背上,何日得成毡。”此句可以发万里一笑也。故以填此空纸。

十五

某启:昨日递中得子由书,封示定国手简,承已到江西,尊体佳健。忠信之心,天日所照,既遂生还,晚途际遇,未可量也。容采老少比旧不带黄茅气色否?呵呵。前此发书,并令子由转去,必达。来教云,此月五六可到九江,而子由书十一月方达。今且谩遣人,不知犹及见否?无缘一的为贺。引领神驰,惟万万自爱。速遣此人,书不能尽言,递中续上问也。不宣。

十六

以下俱离黄州某启:今日景繁到泗州,转示十月二十三日所惠书并新诗六首、妙曲一首,大慰所怀。河冻胶舟,咫尺千里,意思牢落可知。得此佳作,终日喜快,滞懑冰释,幸甚!幸甚!某往扬州,入一文字,乞常州住。得耗,奏邸拘微文,不肯投进,已别作一状,遣人入京投下。近在常州宜兴,买得一小庄子,岁可得百馀硕,似可足食。非不知扬州之美,穷猿投林,不暇择木也。黄师是遣人往南都,故急作此书,仍和得一诗为谢,他未暇也。新济甚浅,冻不可行,旦夕水到即起,恐须至正初方有水也。不知至时公在宋否?某若得请,或附宣献公舟尾南来,不尔,遂溯水至西都,出陆赴汝也。然欲葬却乳母于由乳母。乃行。即南都亦须住一月。入夜,倦迫,不尽意。惟万万自重。

十七

某顿首:先帝升遐,天下所共哀慕,而不肖与公,蒙恩尤深,固宜作挽,少陈万一。然有所不敢者尔。必深悉此意。无状罪废,众欲置之死,而先帝独哀之,而今而后,谁复出我于沟渎者。归耕没齿而已矣。

十八

某启:张公壅嗽,经月未已,虽饮食不退,然亦微瘦。数日来亦渐损,想必无虑。然有书宜令劝固胃气,勿服疏利药,仆屡以劝之。仍劝夏秋间,先多作善事斋僧、施贫之类,然后开眼。公后日相见、时,亦可以此劝之。旦夕遂与之别,情味极不佳。公得暇早来,与之相聚,若得此间一差遣,亦非小补也。留意!留意!

十九

以下俱翰林某启:数日闻舟驭入城,适患疮,未溃,坐起无聊,不克修问,不审起居何如?既无由往见,而公又未朝觐,企渴不可言。当以酒洗泥,而久在告,酒尽,只有大小团密云五饼,双井一饼,亦为高人无泥可洗尔。呵呵。病中,不尽区区。

二十

数日卧病在告。不审起居佳否?知今日会两婿,清虚阴森,正好剧饮,坐无狂客,冰玉相对,得无少澹否?扶病暂起,见与子由简大骂,书尺往还,正是扰人可憎之物,公乃以此为喜怒乎?仙人王远云,得此书,当复剧口大骂之,固应尔。然而不可以徒骂也。知公澹甚,往发一笑。张十七必在坐,幸伸意。

二十一

以下俱颍州某启:久不奉状,辱书,感慰之至。比日起居何如?谤焰已息,端居委命,甚善。然所云百念灰灭,万事懒作,则亦过矣。丈夫功名在晚节者甚多,定国岂愧古人哉!某未尝求事,但事入手,即不以大小为之。在杭所施,亦何足道,但无所愧恨而已。过蒙示谕,惭汗。若使定国居此,所为当便惊人,亦岂特止此而已。本州职官董华,密人也。能道公政事,叹服不已,但恨公命未通尔。但静以待之,勿令中途龃龉,自然获济。如国手棋,不烦大段用意,终局便须赢也。未由会见,千万保重。不宣。

二十二

某启:前日欲附南京书,来人不告而去,因循至今。比日起居何如?张丈且喜少安。且令安乐几年,慰四方士大夫心,岂非好事。近日都下,又一场纷纷,何时定乎?颍虽少僻去都下近,亲知多特来相看者,殊倦于应接,更思远去而未能也。未缘言面,千万保啬。不一一。

二十三

某启:近遣人奉书,未达间,领来诲,伏承起居佳胜。旋得厚之书,知从者入都,想已还宋矣。某见报移郓,老病岂堪此剧郡。方欲力辞而请越,不惟适江湖之思,又免过都纷纷,未知允否?老境欲少安,何时定乎?未由言面,菀结可知。乍暖,千万保练。不一一。

二十四

某启:人来,辱书,并三诗,伏读感慰。仍审起居佳胜。报张公卧疾,不胜忧悬。急要文集,不敢不付。在杭二年,到京数月,无顷刻暇时。公属我,文集当有所删润,虽不肖岂敢如此。然公知我之深,举世无比,安敢复存形迹,实欲仰副公意万一,故不敢草草编录。到颍,方有少暇,正欲编次,而遽索去,不敢不付。且乞定国一言,检阅既了,仍以相付,幸也。千万保爱。不宣。

二十五

某启:别来纷纷,未即奉状。两辱手教,感愧深矣。且审比来起居佳胜,为慰!为慰!公失郡去国,士友所叹。然自是计少安,其他无足言者。某已得颍州,极慰所欲,但不副张公之意。盖旬日前得子开书,极来相祷,方安于彼,不欲移也。故不敢乞。闻张公已安,庆慰无量。会合未可期,惟千万保啬。不宣。

二十六

某启:自公去后,事尤可骇。平生亲友,言语往还之间,动成坑阱,极纷纷也。不敢复形于纸笔,不过旬日,自闻之矣。得颍藏拙,馀年之幸也。自是刳心钳口矣。此身于我稍切,须是安处,千万相信。日与乐全翁游,当熟讲此理也。某甚欲得南都,而侄女子在子开家,亦有书来,云子开欲之,故不请。想识此意。

二十七

某启:数辱书,一一收领。亦一上状,知已达。风俗恶甚,朋旧反眼,不可复测,故不欲奉书,畏浮沉尔。不罪!不罪!比日起居佳胜。公敝屣浮名,一寄之天,不过淮上上回文,以无为有尔。然亦未必如此,但恐流俗观望,复作两楹之说,皆不足道也。某所被谤,仁圣在上,不明而明,殊无分毫之损。但怜彼二子者,遂与舒直、李定同传尔,亦不足云,可默勿语也。馀惟千万保爱。不宜。

二十八

某启:平生欲著一书,少自表见于来世,因循未成。两儿子粗有文章材性,未暇督教之。从来颇识长年养生妙理,亦未下手。三者皆大事,今得汝阴,无事,或可成,定国必贺我也。言此者,亦欲公从事于此尔。书至此,中心欣跃,如有所得。平生相知,不敢独飨,当领此意,不复念馀事也。

二十九

公自此无忧患矣,不须复过虑。《砚铭》,到颍当寄上也。

三十

某启:辱书,具审起居佳胜。诬罔已辩,有识稍慰。宠示二诗,读之耸然。醉翁有言,穷者后工,今公自将达而诗益工,何也?莫是作诗数篇以饷穷鬼耶?喜不寐。诗甚欲和,又碍亲嫌,皆可一笑也。张公今虽微瘦,然论古今益明,不惟识虑过人,定国亦可见矣。人事纷纷,书不尽言,非面莫究。

三十一

某甚欲赴乐全之约,请南都,而子开有书切戒不可。又侄女亦有书云,舅姑方安于彼,不可夺也,故不欲请。承乐全乃尔见望,读之极不皇,且为致此恳,馀具公书矣。定国云有二诗,元不封示,何也?公平生不慎口,好面折人,别后深觉斯人极力奉挤。公临行时,亦自觉仆始信之可骇也。

三十二

以下离颠州某启:高休至,辱书忧爱矣。比日起居何如?书意欲一相见,固鄙怀至愿,但不如彼此省事之为愈也。御瘴之术惟绝欲练气一事。本自衰晚当然,初不为御瘴而作也。某其馀坦然无疑,鸡肉鱼蒜,遇着便吃,生病老死,符到奉行,此法差似简要也。君实尝云:“王定国瘴烟窟里三年,面如红玉。”不知道,能如此乎?老人知道,则不如公,顽愚即过之。朝夕离南都,别上状。愈远加爱。不宣。

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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