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孩十八岁那年,高考落榜,父亲新丧,家里勉强办完父亲的丧事后,已空徒四壁,负债累累。杨家最大的债主姓张,对杨孩的母亲说,自己想把女儿玉珍许配给杨孩。
相亲的那天,杨孩远远地看到一个胖墩墩的姑娘,只到自己腋下高,漆黑的脸膛,直冲自己笑,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杨孩立马转身就回,死活也不同意这门亲事。
杨母叹息一声说,儿呀,你认命吧。于是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
第二年春天,县里大规模征兵。杨孩报了名。体检审查都顺利通过,在新兵队伍出发的前天,杨母却藏起了杨孩的军服,谁说也不放杨孩走,并且放出话,要是杨孩他媳妇玉珍也同意他去当兵,我老婆子没意见。
杨孩只好舍下脸面,哀求玉珍。玉珍想了半天,羞红了脸说,你走可以,但走前要在我家住一夜……
第二天,玉珍匆忙赶来劝自己将来的婆婆。
杨母说,他走了,以后有出息了,不回来,你可莫后悔呀,妮。
玉珍忙干脆利落地说,不后悔,不后悔,杨孩有出息,俺高兴还来不及呢,咋个会后悔呢!
杨孩随队伍出发那天,对送行的玉珍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就是,我走了,你不用等我。
半年后的一天,从越战战场上传出来杨孩战死的噩耗。
那天,正值玉珍她爹生日,按照当地的风俗,玉珍给婆婆送寿鱼。腊月寒冬的天,她怀里抱着罐装的寿鱼,一气跑了七八里路,来到婆婆的病床前,罐子里的鱼汤还冒着热气。
随后,玉珍就留在了杨家,照顾自己的婆婆。玉珍的父亲三番五次的来劝自己的女儿回家,另找户人家。玉珍咬着手指头沉默。杨母也不想让她这样过一辈子,也劝她回去,将亲事退了。玉珍仍然咬着手指头沉默。逼急了,玉珍说出了实情:她已经有了杨孩的骨肉。
咳,这是命呀。玉珍的父亲望着自己的女儿叹息一声,说。
一恍就是十年岁月。
杨孩再回来,已经是威风八面的杨震宇团长了。原来,在战场上,杨孩趁战友们在正面交锋,自己却偷偷一个人从侧翼插入敌后,连连摧毁敌方几道火力防线,建立大功。而那次战役,全营所有正面冲锋的战友都牺牲了,所以才误传他也牺牲了。
随同杨团长一同回家探亲的还有他花枝招展的夫人和一对金童玉女般的小儿女。杨团长见了矮小粗壮的玉珍,顿时愣住了,问母亲,这人是谁?杨母颤巍巍地对杨团长说,这是咱家的玉珍。
杨团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哪个玉珍?杨母用力将拐杖顿了顿地说:你的媳妇儿玉珍。
杨团长一脸惊愕,但很快地反应过来,亲切地喊了声姐。喊得玉珍嘴唇紧咬,心如刀绞。玉珍强颜欢笑,拉过来已经上小学三年级的杨思宇说,这是你叔叔,喊叔叔。
第三天,杨团长一家人就回去了。临走前,杨团长要把自己母亲接走,被杨母拒绝了。
不久,杨团长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官运亨通,两年后就成为一县之长。
四邻八坊,亲朋好友都来向杨母道喜。等众人都走完后,玉珍对杨母说,阿妈,有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向您说过。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跟着瘸腿三叔看瓜,一伙小男孩来偷瓜,三叔大喊一声,他们都纷纷丢下瓜跑了。惟有一个偷得最多的小孩,不但没有丢下他怀里的瓜,相反还不断地捡起别人丢下的瓜,所以瘸腿三叔谁都没逮住,就逮住了他,他就是杨孩。
杨母长叹一声说,阿妈也知道杨孩他性子太贪,不适合当官,可是现在他坐他的轿,咱娘俩走咱们的桥,一家人走成了两条路,说他也未必听啊,还是随他去吧。
一天深夜,杨县长独自一人,神色疲惫而仓皇地回到家中。
看他那种惊惶狼狈的样子,玉珍心里感觉到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她刚要将早已熟睡的杨母叫醒,杨县长却阻止了她,随后将两个存折交给了她说,国家有紧急事情要我出国一段时间。折子是我用阿妈的名字存的,我走后,里面的钱就留做家用。节省点,也够用上几十年的。杨县长接着看了看表说,我现在不能在家多停。
说完后,杨县长转身就要走,玉珍突然说,你带上几张阿妈和思宇的照片吧,昨天咱镇老刘相馆给照的。
杨县长迟疑了片刻,说也好。玉珍说,你等会,我去老刘相馆里拿。
玉珍很快就回来了。身后面跟着几个镇上的公安。杨县长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一个公安把他叫醒。他睁开眼睛,顿时神色大变。
杨县长被公安带走的时候,用恶毒的眼睛看着玉珍说,最毒妇人心。
玉珍却泪流满面,自顾自地说,刚才我向你办公室打电话找你,接电话的人说该死的杨百万席卷了全县财政,到外国享受去了。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然后,她用颤抖的手,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相片,说相片我昨天就拿了回来,原本打算给你寄过去的,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