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记得你救过我的命。”
“可我捡回了你啊,卖火柴的小女孩。要是我把你捡回来,你铁定会沦为路边冻死骨,从这方面来讲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吗?”
“救命之恩我来日再报,麻烦您老去买酒,我会还你钱的。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会亲自去的,然后哪天对你的boss说,你的属下为我买一点酒都不愿意,这样的属下不如不留。”
“你想要我的命吗,姑奶奶。”何西无奈的揉着后脖颈,“你在我这里的事,要不会知会他一声啊?”
“不必。”南毓滑下浴池,水中的视线像是被涂了一层五颜六色的染料,她闭着嘴巴咕噜噜的威胁,“你要找死的话就去说吧。”
何西虽然没听清楚,但“死”字那么敏感的词。他敏捷的抓住了,心中顿时一阵激荡,果然什么样的男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南毓在boss身边待得久了,张口闭口都是血淋淋的威胁,叫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何西走后,南毓神识清醒过来,冷水沁得她骨肉发怵,便泡不下去了。裹着浴巾出来发现何西给她找的干净衣服放在沙发上,一条男士沙滩裤和白色衬衫。南毓试了试发现白衬衫有点透明,只好把刚换下的内衣穿上。长时间在封闭浴室泡澡的后果是她弯腰穿短裤时脑袋一昏,倒在地上,碰倒了镜子边上的一支青花瓷花瓶,花瓶摔碎的锋利碎片在她手腕上割出一条细长的口子,浅色的鲜血立刻渗出来。
南毓捂着摔疼的后脑袋坐起来,茫然的捡起那块碎片端详,鬼使神差的把碎片的利刃对准伤口狠狠摁了下去,剧痛和鲜血让她顿时清醒,疯狂涌出的血液吓坏了她,南毓手足无措伸手去按,可哪里按得住呢,鲜血漫出指缝在光滑的地砖上滴出的痕迹,像朵妖艳的曼珠沙华,花瓣越来越厚。
脑袋一片空白,南毓忽地想起四年前她第一次割腕,看到钱顾跟梁挽长床后,她以为自己可以假装没看见,假装那件事没有发生过——就像曾经撞见他们接吻一样,可晚上做数学题时,她鬼使神差的拿着水果刀在手腕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痕迹,如果不是妈妈突然进来,说不定她早已死在当时。妈妈被她自残的举动吓到了,虽然没有跟爸爸说,但是南毓提出要搬家时,她没有阻拦,反而说服爸爸辞掉在A市的工作搬去了举目无亲的新加坡。
四年里她鲜少跟爸妈联络的原因就是怕妈妈问起这件事,一直在躲避,导致后来毕业她也不敢回家,她不确定妈妈是否忘记了那件事,不确定自己看到他们会不会再想起当时的痛苦。所以她又逃了。杜蘅说她没有心,可谁一生下来就会没心没肺呢,她的心不过是在高三的那年被人生生挖走了罢。没有心,就不会痛,没有痛,她就不会再企图杀了自己。第一次可以算是意外,若有第二次,她南毓怎对得起给了她生命的父母。
所以她爱杜蘅,却未敢再轻易的剖心剖腹。而她又怎敢这么对杜蘅说,又怎忍心对杜蘅这么说。她不信任他,只会让他更难受,她不想再让他伤心,让自己当初一样的伤心。
失血过多让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血腥味盈满鼻尖,让她差点呕吐,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得,何西依然没有回来,她不会就这样死了吧,爸妈的仇还没有报,她也还没有偿还杜蘅的付出,他会忘记她?还是会记恨她一辈子?或许他以为她跑到天涯海角去了,然后一辈子诅咒她嫁不出去。惨白的嘴唇勾起一抹笑意来,黑暗彻底将她席卷。
南毓是被恶醒的,何西把饿得不行的她捡回去,还没来得及买回啤酒让她果腹,她就又昏迷了过去,许是睡了太久,稍微动一动,全身就火车碾过似的疼,她哼了哼慢慢睁开眼睛,刺目的光线逼得她又不得不闭上,适应了一会儿才又张开,一侧眼就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黑瞳里。南毓吓得滚进墙角缩成一团,牵动了腕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杜蘅幸灾乐祸的抱手打量她:“你跑得那样欢快,腿没断,倒断了手,南毓你真是一朵阆苑奇葩。”
“嘁,你还贾宝玉呢。”
他招手:“过来。”
南毓戒备的贴紧墙壁:“干嘛?”她在他面前总是会不经意地放松,可是明明之前他才说过永远不会再见她的,不是么?
眼睛微眯,满是威胁:“我叫你过来。”
南毓撇着嘴缓慢的膝行过去,刚行到一半就被杜蘅拽住未受伤的手腕,他坐在床沿上,抱着她坐在他大腿上,小心的端着她帮着纱布的手腕:“很疼吧?”
南毓心虚的想抽出来,被他温柔却强硬的握住:“我好不容易决心要放开你,让你自由,让你做想做的事,你却一离开就变成这模样,你说我要怎么忍心放你走。”
南毓沉默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杜蘅熟悉又陌生,让她完全没有办法。
手指轻柔的摩挲渗透血渍的纱布,低垂的脸隐去了他的怆然:“何西打电话说你割腕自杀时,我都快窒息了,一地的血,幸好我就在附近,否则你现在大约已经失血过多死了。那么深的伤口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你不疼吗,南毓?你不疼,可我很疼,心脏都要炸了。30年来我第一次这么害怕,害怕你再也醒不来,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害怕你死了之后去地狱被别人欺负,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在手术室外面,我什么都做不了。”
南毓愤愤的揪他耳朵:“你才下地狱呢,小爷人品这么好死后是去得天堂好不好。”
“南毓。”他哑了嗓子低喝,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南毓手背上。
南毓猛得一震,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后脑勺,他哭了?手背上清晰的触感告诉她这是真实,不是幻境。所向披靡强大如神的他,竟然哭了。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这样伤害他?苍白干涸的双唇紧紧抿起,下巴搁在他后颈上轻轻摩挲:“对不起。”
“对不起,杜蘅。”南毓抱住他的肩膀,眉头皱起,“你是不是瘦了啊?”
“没听过相思使人瘦吗?”杜蘅拉下她的手,“别动,当心伤口又裂开。”
“可是我想抱你。”
“嗯?”
“啊,你别想歪,不是那种抱,是搂着的抱,你不要欺负伤员。”
“如果只是这种抱,我可以抱你,你不用乱动。”
“可是我想抱你。”
“为什么?”
“因为感觉我好像伤了你很久,你明明对我很好,我却一直伤你,从来没有对你好过。”
“如果我说让你从现在起对我好,你愿意吗?”
南毓侧过脸颊磨蹭他硬硬的头发:“恐怕不行。”
他明显的僵了僵,,太过紧张让他不自禁的握紧了她的手腕:“为什么?”
虽然很疼,但南毓没有躲开:“我欠爸妈很多,他们生前我一直没能报答,不想连最后的报答方式都失去。”
“所以,复仇便是你的报答?”
“嗯。”
“南毓,你明知道他们泉下有知,也不希望你这样做。”
“你怎么知道?活着的人永远不会明白死人的心思,你这样的想法不过是擅自揣测,我如何能为了你的揣测而轻率的放弃报恩?杜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已经一无所有,唯一留下的这条命不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活下去,这对我来说,比死还要难受。”
腕表上的时针已经指向12点,该换药了,杜蘅一边问她拆纱布一边问:“这跟你离开我有什么关系?”
南毓垂眸望着他的侧脸,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实际上,前天晚上有人对我说,车祸的真相在你这里。”她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杜蘅诧异的抬眸:“在我这里?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
杜蘅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起身与她的眼睛对视:“南毓,你怀疑我?”
“不,不是怀疑,我只是想知道谁在说谎。”
“这跟怀疑有区别吗。”杜蘅神色冷峻,倨傲,让南毓想起了报纸上刊登的照片。
南毓蹙眉,对他的讥诮有些不满:“我只是想证实那个人说得是真是假。”
“跟怀疑有区别吗!你不怀疑我会一声不吭的跑了?南毓你当我傻子还是怎地?”
南毓瞪了他一眼,恨恨得掀开被子下床:“没区别就没区别,是傻子就是傻子。”抓起床头的衣服就走。
杜蘅一把拽住她胳膊,站起来:“你去哪?”
“换衣服。”
“换衣服去哪?”
“跟你有屁关系啊?”
他握紧手,掐疼了南毓的胳膊:“好好说话。”
南毓深吸一口气,咬牙忍下怒气:“不好好说话是你,我说什么你都吼,你叫我怎么好好说话!”
杜蘅一把搂住她,一手握住不盈一握的腰肢贴在腹部,一手掌住她后脑勺压在胸膛上,灼热的气息毫无障碍的将她席卷:“别再惹我生气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隐瞒,可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