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霍志安最后一道精神防线崩溃了,脑袋“嗡”地一下,眼前一片空白,他想到了死。待稍清醒些,浑身直打哆嗦,就像掉进了冰窖,四肢都僵住了,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屋里出奇地静,好像抽光了空气,憋闷而死寂。
过了一会儿,血液又流回到霍志安的脸上。岳母的眼睛从他的面颊轻轻压过,平心静气地说:“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坚持把你请进家的,可我没把小桃管好,对不起!你也清楚,你们双方都是过错方,如果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岳母放出的那条蛇,把霍志安绕得更紧了,连呼吸都很困难。
顿顿,岳母低着头,柔和地说:“这些年,你辛苦了,我那场病,要不是你床前照应,我可能就站不起来了。”她柔声细雨开了头,与小姨点头对视一下,进入正题,说:“思来想去,总觉得愧疚于你,我和小姨商量过,想给你再介绍一个。要知道,我们只有这点心意了。”
霍志安感到非常羞辱,表面很平静,其实内心里早已经是乌云翻滚、雷电交加了。看来岳母一家有备而为,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此时,他已被逼上绝路。左思右想,权衡利弊,他终于感到如此下去,已经没有多大意思啦!便草草地签了字。
其实,霍志安早已习惯了没有童小桃的生活,婚姻也早已名存实亡。让他留恋的是花园小区,尽管只是一张木板床,也算一席之地呀!在这里,可有他二十多年的光阴和流淌的血汗啊!此后,他便不属于真正的城里人了,已被沦落到“流浪者”的地步!
没想到,流行于全世界的离婚事件,也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霍志安知道,他再也没有机会为童小桃朗诵《火光》了。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曾有许多火光,似乎近在咫尺。但生活之河仍然在那阴森的两岸之间流淌着,而火光却仍旧遥远。
倒是牛昌力,听说霍志安离婚的消息后特别兴奋,他主动来找霍志安,见面哈哈大笑,说:“恭喜恭喜,你终于从乌龟壳里钻出来了!”
霍志安听后很是气愤,质问:“你怎么幸灾乐祸呢?”
牛昌力诧异道:“此言差矣,你不早想着这一天了吗?”
霍志安思忖片刻,心想:牛昌力是能看透自己内心的人。
牛昌力给他出谋划策,说:“把你和你父母那里的钱凑一起,放我公司入股。你租间房先住着,过几年我给你搞一套便宜房,找个合适的对象成家,一家人相依为命多好。”
听牛昌力这么一说,霍志安刚才有些紧巴的心“哗”地松了下来。
接着,就突然想起女老板南郊那间房,想搬到那里住。如今花园小区抛弃了他,再没有什么留恋和牵挂了。只是他特别在意女老板的态度,不知道她肯不肯让自己住?
这种话,不好当面说,如果女老板否了自己,那是很尴尬的事。霍志安便试着给女老板发了条短信:“我可以租住南郊吗?”信息发出后,一直没有答复,在办公室见了面,霍志安都不敢抬头看她。
捱到晚饭前,终于收到女老板的回音:“同意。”
霍志安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这说明女老板还是在意自己的。有了这两个字,霍志安的底气足了。搬出花园小区时,表情平静,没有半点不舍。
霍志安自从搬进南郊,与女老板的关系没有拉近,反而日渐冷却。近一年时光,她只偶尔来过南郊,即使来了,也是走马观花,屋里看看,喝杯水,说几句话就离开,就像过路客。霍志安心想,这可能是七夕节那次冒昧电话产生的芥蒂,在她心里还没有完全化解。以后便很少打她电话,有事尽量集中在公办时间处理。但只要女老板来南郊,他都要精心煎炒烹炸,用尽浑身解数做一顿饭菜,哪怕她一样只尝一口,也心满意足。
生物钟的声音常让霍志安夜里无法入眼,他日复一日地盼着女老板来南郊,每天下了班,都匆匆往回赶,把屋子收拾好,静候着女老板敲响房门。每每等得街上的路灯都已入睡,才百无聊赖地上床。
一段时间以后,霍志安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感到女老板不仅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都不像以前那么重视自己了,主要原因是又来了一个小白脸男生。小白脸是女老板刚聘用的业务,严格地说,还是霍志安的徒弟。不久前,女老板领着他见霍志安,说看你整天挺累的,给你找个帮手。便把小白脸的情况作了简要介绍:二外毕业,法语专业,另通晓英语和韩语。当天,女老板就要求霍志安将客户资料和业务技巧,毫无保留地向小白脸进行移交和传授。这以后,每逢业务谈判,女老板就让霍志安和小白脸同时出马,渐渐地,又改由小白脸一人担当。霍志安的工作倒是轻闲了许多,却感到了潜在的危机。
女老板莫非要抛弃自己?
从小白脸油腔滑调的语气和游离旋转的眼神里,霍志安看出小白脸是个聪明人,但也是个不靠谱的人。对于一个聪明但不靠谱的人,最好是留个心眼儿,他有朝一日羽翼丰满后,女老板将不好摆弄。霍志安本想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女老板,但女老板信任小白脸已经胜过信任他,霍志安的想法便一直没有说出口。
有一天,霍志安仍和往常一样下班回到南郊,想随便搞点吃的,打开冰箱一看呆住了:有饺子、包子、元宵等速冻食品,还有猪蹄、扒鸡、鸭脖等熟食,足足两大袋子,一周也吃不完。愣怔中,霍志安突然一拍脑门:肯定是女老板买的,今天下班时,女老板正在门口和客户说话,还扭头冲自己微笑呢,这说明她对自己仍然是有情有意的,看来自己还是多虑了。
他想打电话感谢女老板,可又觉得不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她打过电话了,反而拘束起来。正在霍志安犹豫不决的时候,他的手机亮光一闪,有条短信映入眼帘:“白天给你搞了些吃的,这几天就不要下楼了。”
这条短信,霍志安看了多遍,他理解:不让自己下楼,预示着女老板近几天要过来。
隔一日,就是中秋节了,公司除值班、加班的以外,放假三天。这期间,说不定女老板会来南郊。
牛昌力给霍志安打电话,邀他假期到内蒙草原兜风。霍志安推脱了,只说公司有事要加班。因了女老板那条信息,霍志安断定:她假期肯定来,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霍志安的预感是对的。中秋节上午九点,轻轻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来,霍志安“噌”地跳起来,小跑着到门口,拉开门,喊一句:“惠灵……”门外的人搭腔道:“霍志安,中秋快乐!”
竟是女老板的男人!后边还跟着一个戴墨镜、留长发、腋下夹黑包的年轻小伙。
顷刻之间,霍志安的身子像被卡在一条岩石缝里,掉不下去,也爬不上来,就那样僵着。愣怔一会儿,才忙道:“快请,快请。”
霍志安赶紧沏茶,在将茶杯端给年轻小伙时,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嘴唇上挂着不可战胜的自信,脸颊两边有些潮红,脑门上的月牙疤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