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霍志安对童小桃已渐渐失去兴趣,但就是走不出那一步。尽管长期两地分居,已经是名义上的夫妻。
好一刻,霍志安才对牛昌力说:“还不能那么轻率,这些年我这个‘倒插门’女婿当得不易,对她家应该是有贡献的,两室一厅里,怎么也得有我一席之地吧?!”
牛昌力又气又笑,顿顿,突然想起什么说:“我们公司有个员工,知我和你关系不错,当然也为了讨好我,那天闲暇时跟我念叨了一件事。她说,她一直和童小桃的小姨住邻居,就是城南铁道附近那片平房,小姨家有两间房,一间住人,一间作小卖部,一家人时常为住房闹别扭。那次童小桃母亲被栓一次后,小姨和她爱人就达成了一条协议:假离婚。这样小姨就住进了你岳母家,其实是专门去盯那两室一厅的。生怕她姐姐百年后,让你这个‘倒插门’女婿捡了便宜。”
霍志安一听,头“嗡”地一声,就炸响了,眼前一片漆黑。
这时,霍志安的手机连续响了几次,也没有唤醒他。
紧接着,牛昌力的手机也响了起来。他一看来电显示,竟是霍志安的女老板。原来公司晚上有个洽谈业务,女老板在办公室没有找到霍志安,打电话又不接,便拨通了牛昌力的电话,想问问他是不是和霍志安在一起。
牛昌力满是歉意,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就把人还你……”
霍志安终于清醒过来,接过电话说:“不好意思老板,出来急,没打招呼,这就回去。”
女老板讪笑道:“不着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晚上有个港商,上次你接待过,有经验,这次你还……”
牛昌力听得直着急,一把抢过电话说:“哎呀,看你缠绵绵的,他一会儿就到了,尽管慢慢聊。”
现在,霍志安在业内已经有了些名气,有的同行曾悄悄许他大价钱跳槽。想到女老板对自己的好,他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后来一个港商公开和霍志安摊牌:只要加盟他们的团队,要钱要房随便挑,甚至举家都可以迁居香港,为他们办理通行证。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霍志安仍不为所动。女老板知晓这些后,非常感动,每每见着霍志安,就像见着一条忠于职守的狗。
霍志安临走前,牛昌力轻轻对他说:“这年头,也别太死板,不一定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霍志安清楚他的意思,不由心快跳起来。
饭桌上,那碗早就上来的热汤已经凉透了,霍志安犹豫一下,端起凉汤一饮而尽,立马打了几个寒战,却好像某种悬念得到了释解,心反倒踏实下来。
那个羞辱与煎熬的夜晚过后,童小桃没有作出任何解释。霍志安也扮得若无其事,装聋作哑,仍然按部就班地上下班,下了班,照常伺候一家人的饭菜。只是夜晚独自蜷缩在床上时,才自怨自艾,苦叹当初的草率与虚浮,却也让人觉得无风也无浪。岳母和小姨都以为他蒙在鼓里,并不清楚童小桃“红杏出墙”的事,也索性做个无事人,谁也不愿意捅破那层窗户纸。相逢一笑,或说些无关痛痒、不咸不淡的话:“今天天气哈哈哈……”于是,一家人谨小慎微,客客气气,互相赔着笑脸。霍志安在一家人的眼里就像蒙上了一层雾状的东西,虽说近在咫尺,却又相互看不透,仿佛在黑暗的巷道里摸索,上演当代板的《三岔口》呢。
童小桃返回英国前的那个晚上,在家里为她饯行。这次,她提前回了家,还到厨房给霍志安帮忙,饭间,时不时给霍志安夹菜,并主动打开一瓶酒,与霍志安碰了一杯。霍志安心想:她是觉得对自己愧疚呢?还是感激自己对她越轨行为的默认?
本来一周前,霍志安才理了发,这天他又到美容美发馆做了个三七开的新发型,还破天荒第一次在家穿上了那套西装,并在衣服上打了香水。由于连日来胃口不佳,身体瘦了不少,人也显得苗条和精神了些。他想让自己的表象掩蔽内心深处的萧瑟与凄凉。
席间,岳母和小姨无话找话,用以填补饭桌上的冷清和尴尬,东一句,西一句地云山雾罩,就是不染指紧要话题。其实霍志安早已经摸透了她们的心思:她们肯定知晓自己对童小桃的行为有所耳闻,只是谁也不愿引火烧身,只等着他出来主动摊牌,她们好在一边看哈哈笑。霍志安决计不去陷入她们设好的圈套,他要看看过错方如何将这台戏演下去。
吃了一会儿,童小桃开始敬酒,说着“保重”什么的,受敬的回句“平安”。霍志安看快要轮到自己了,主动站起来,与童小桃碰了杯,说:“我明天一早也出差,就不能送你了,互祝平安吧!”从此,两人再也没有谋过面。
岳母和小姨一愣,相互交换着眼神。霍志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虽然喉咙有些灼热,仍面露悦色。那是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第二天,霍志安一大早就起了床,他把零乱的头发,用发胶重新定了型,擦亮皮鞋,着好西装,打上领带,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目光坚毅,精力充沛,不由咬咬牙,攥紧拳头,一副壮士出征的样子。
霍志安刚出门,岳母就跟出来,追问:“这就走了吗?当真不送小桃了?”霍志安放慢脚步,侧身回道:“我得赶时间,否则误机了……”岳母看着霍志安的背景,嘟囔着:“不送小桃了,还打扮那么入时。”
霍志安这次出差,是与女老板去杭州洽谈业务。他知道女老板对自己的感觉,到公司以后,她已为自己加过两次薪,这当然不仅仅是对他工作能力上的认可,为此他也曾怦然心动。想着这些年,自己洁身自好,竭尽全力履行“倒插门”女婿的职责,一心等着童小桃回来,朝夕相处、相濡以沫,没想到却被她悄无声息地耍了。她曾有过的承诺,原来都是搪塞,那个金条只是安慰。从一结婚,她就猛学英语想出国,压根就没想跟自己过日子。这种女人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呢?
从一到机场,霍志安就很勤快,为女老板提包、换登机牌、查阅登机口,俨然一个勤务兵。登了机,他把靠窗的座位让给女老板,替她系好安全带,拿出事先备好的一次性软拖鞋让她换上,向空姐要来毛毡盖在她身上,又从前面座位后背的布袋里取出杂志,递到她手里,然后打开顶灯……
女人确实不能没有男人,不拥有男人的夜晚,哪有光明可言呢?男人也同样不能没有女人,否则生活的圆就如同缺了半边。
女老板今天也特意作了打扮:她穿一件铁灰色开司米毛衣,戴一条造型夸张的孔雀蓝钻石项链,平常总是松散披挂的长发,像时下流行的那样,在脑后绾一下,长长的发夹露出头一截。她身上的气味有点甜,有点辣,是她喜欢的叫“鸦片”的法国香水。她勾了淡淡的眼线,唇膏是带荧光的浅粉色,衬托着铁灰色毛衣,低调里蕴含着说不出的娇媚。
霍志安的关心体贴,女老板心领神会,她迎合着,不时碰碰他的胳膊,甚至还有意撩拨他。他身上过电了,就像吃了狗肉一般,浑身冒火。都是过来人,彼此心知肚明。一切自然而然,到了杭州的第一夜,他俩就住到了一起。要知道,那里可是盛产爱情的地方啊。
在房间里,两人情意绵绵地交谈着,很快就拉近了距离。一种暧昧的气息在空中悄然聚集、弥漫,越来越浓郁地在他们周围流淌。双方都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气息的浓度,彼此默默碰撞、交流、融合,不由沉醉其中。她渐渐感到自己湿润了,他从她的嘴唇与神情里立即捕捉到了这一信息。于是,谈话不再继续,转向无声的语言:他的手在她身上慢慢游动,一遍遍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肌肤,感到是那样光滑和富有弹性。她感受着他指尖上的激情,琴键般弹出回响。终于,他抱起她进入爱的海洋……
霍志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动情了。在月光透过窗帘射进室内的微光里,霍志安久久注视着女老板那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细细的,长长的,黑黑的,亮亮的。配合着一对恰到好处的笑靥,不笑时,也仿佛在笑。他感到此时的女老板比天下任何一个女人都美丽动人。
斗转星移,天气又暖,杨柳抽了青。
花园小区改造基本完成,小区两边红蓝条子的围布和帐篷已被清理,露出高层住宅和现代化综合商业楼。街道、大院成片消失,原有的轮廓渐渐模糊,迅速翻新的城市,逐渐拧断与乡村的最后一丝连接。
霍志安仍住在这里,他岳母也和那套房子一样渐渐老去。
童小桃忙着办移民,逢年过节给家里打个电话,和母亲聊聊天,与霍志安的联系则是越来越少了。
霍志安已经没有心情伺候阳台上的花草了,它们纷纷伤心地萎缩、凋零、枯去,嘟噜噜垂下护栏的蔷薇,已经干透,像挂在墙上的蒜瓣。
客厅里的木板床,霍志安已经睡惯了,不管岳母和小姨夜里如何走动,他都能梦里神游。
有了和女老板这层关系,大大愈合了童小桃带给他的伤痛。女老板在南郊还有一间单元房,她母亲留下后回了乡下。以前出租,如今租期一到,就再没续租。女老板几次要霍志安去住,还强行把钥匙塞给了他,并强调说不会有任何人打扰,她男人早把这间房遗忘了。霍志安接过钥匙,除偶尔与女老板到那里欢欣外,却一直没有搬过去。他不会轻易离开花园小区,死活也要守在这里,看她们以何种方式把自己赶走。
童小桃返回英国不久,曾告诉霍志安,她有了身孕,并嘱咐他一定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霍志安听了非常高兴。分娩的时间终于熬到了,可童小桃传来的却是:大龄难产,孩子没了。这使霍志安异常难过。
后来,霍志安冷静下来琢磨:童小桃怀的孩子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如果不是,她没必要告诉自己怀孕的事。要不就是为了稳住自己,好继续给她家尽“倒插门”女婿之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才发现不是自己的。不论怎么说,这个孩子应该是保住的。据听说,这期间有人看见过她回国,更换逾期护照。按她自己讲的妊娠日期,那时产后不足二十天,如果是难产,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要不就是压根没怀孕……
另外,都这把年纪了,还做什么隆胸术?夫妻相隔万里,长年分居,这显然不是为了取悦自己。加上和自己的新婚之夜,她就已经不是第一次的联想,霍志安顿生一股凄凉……
到了英国,就是另一世人生了,联系他们婚后走过的那条线,即使再粗也经不住隔着万水千山地两头拉扯啊。再联系出国留学的那些同学,很多人的婚姻都在重新洗牌,分分合合的悲喜剧令人看得麻木。
霍志安这样思来想去,不由长吁短叹起来:这个女人给自己带来过多少烦恼啊?!
曾几何时,霍志安还很庆幸,在众多出类拔萃的男生中,唯独自己摘到了“桃子”!可万万没有料到:他摘到的桃子原来是个驴粪球——外面光。
霍志安是在多年后才反省出,那些年经历林林总总的不如意,怨不得别人,罪魁祸首还是他自己。后来他又明白了那句话:所有的人生,无论悲喜,都是自编自导自演的戏剧。
霍志安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当时美丽大方的有之,娴雅文静的在之,善良本分的有之,偏偏对童小桃鬼迷心窍。如果那时就知道是现在这个境地,必然另择它路,那自己的人生,完全可能是另一番景致。
要找就要找适合自己的。也许牛昌力说得对:“不一定非在一棵树上吊死。”
“七夕节”一早,女老板就给霍志安发了短信:“晚上,深圳珠宝行在安宁饭店开展销会,有大牌影视明星代言,请你参加……”
此时,霍志安刚刚起床,他快步走进卫生间,锁上门,将女老板发给他的短信默读了好几遍。他坐在马桶上握着手机,心口“怦怦”撞击得厉害,他知道这是女老板在提醒自己,怕自己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参加展销会,其实就是个借口,真正的用意是鹊桥相会。
霍志安构思该怎样回复女老板,既表达愿意参加,又显出不那么惊喜。他拿着手机写了删,删了又写,思前想后,最后发出一堆祝她永远年轻漂亮之类既矫情又虚伪的废话。短信刚发出,还没有来得及平静怦跳的心脏,女老板的回信就到了,全文言简意赅:“不见不散。”结尾处附了一个用符号拼成的笑脸。
那天晚上,霍志安提早做好饭菜,之后小心告诉岳母,说:“公司晚上有活动,自己就不在家吃了。”岳母也客气地说:“你有事尽管忙,就别为我们操心了。”一家人总是这样彬彬有礼,霍志安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表面上相互礼让,心里却存着芥蒂。霍志安走出家门,竟然感觉像鸟儿出笼一般。
岳母那双疑问的眼睛,一直随着霍志安……
花园小区一片热闹景象,像一副色彩斑斓的图画。辽阔的天空万里无云,“七夕节”这样通透的天气,是为了方便人们欣赏牛郎织女相会的情景吧?这样一想,他的心就莫名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