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琴好言相劝,女里女气的男人什么也听不进去,两人最终发生了争吵,并且由吵闹变成了撕打……
以后的日子里,女里女气的男人几乎每天晚上都来找秀琴,甚至还威胁说:如果不复婚,就把她当年和统计局长不清不楚的事上网、上闭路电视曝光,要知道他可是广播电视局的人。秀琴彻底崩溃了,她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有时住在纸盒厂,不敢回家。
一天,秀琴的嘴一撇,终于暴发了。她趴在纸盒厂的办公桌上非常失态地号啕大哭。秀琴哭得很快,把眼泪、清鼻涕滴淌在桌上一大片。一两分钟过后,哭声渐渐小下来,变成一串串轻轻的、呼吸不畅的抽咽……
米虫听说后,他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向秀琴表示:这事由他摆平。
当天,米虫就找到老五和大头,讲明了原委,要求教训一下那个女里女气的男人。老五和大头当即应下。
第二天白天,米虫带他俩到县城指认了目标、摸清了线路。晚上,老五和大头埋伏在女里女气男人的必经之处,待目标出现后,他俩一起冲上去。女里女气的男人先是脸上挨了重重一拳,接着便是雨点般地拳脚砸向他,每一次砸来都是动筋动骨窒息般地疼痛。女里女气的男人枯树般被连根拔起,然后轰然倒地。他想喊却张不开嘴,只能咬紧牙关挨打。突然,老五和大头不打了,因为看见了闪烁的警灯,女里女气的男人刚想呼救,却被老五从地上拽起来,用胳膊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出声。大头笑容满面地迎上警察,形似正常地说了几句话,警察转身上车开走了。女里女气的男人重新被摔在地上,又挨了一阵拳打脚踢,直到答应不再纠缠秀琴后,才继续免遭皮肉之苦。为了防止他报案,老五没收了手机,大头却翻出钱包装进自己兜里。然后,老五打手势招来一辆出租车,一起和大头把女里女气的男人架进车,又对司机耳语几句。
司机把车开到女里女气的男人家楼下,为他打开门,沉默地看着他离开,然后疾驰而去。
为了庆贺胜利,老五、大头和米虫相约进了仙月楼。
舞池里泛起的浪花轻盈温柔,旋扭的青春在浪花上自由地摇曳,少男少女们尽情地品味着歌的悠扬、酒的浑厚和夜的深沉。
夜已经很深了,米虫手中的“小二”仍在继续减少。从楼下入厕回来的大头急匆匆向米虫禀报:外面乱哄哄的,好像有警车。怕是那个女里女气的男人报案了吧?
“没事。天塌不下来,再说还有个儿高的顶着呢。”米虫说着,眼睛就眯缝起来——
米虫的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睁开,锃亮的手铐已把他们三人的手同时锁上。
接着,公安人员向他们宣布: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二百六十三条、二百八十九条之规定,犯罪嫌疑人老五、大头以暴力方法抢劫私人财物、将人致伤,现将其依法逮捕。
现查明,犯罪嫌疑人米虫,教唆他人故意致伤他人,属共同犯罪。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九条之规定,将其依法逮捕。
公安人员当即将三人押进看守所,并连夜进行了审讯,三人对犯罪事实均供认不讳。
很快对犯罪嫌疑人依法进行了宣判:老五、大头犯故意伤害罪和抢劫罪,米虫犯教唆罪,分别判处了有期徒刑。
转眼到了冬天,寒风吹人透心凉。米虫双手握着牢门的铁柱,呼着大口的哈气,对前来看他的那老板说,有件事求你帮忙。米虫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块膏药状的纸糖递给那老板:这是两块纸糖,请替我在志军母亲坟前烧纸时祭上。
读者可能想不到,当然米虫自己也想不到,本该判他三年有期徒刑,却判了六个月的拘役就出来了。
米虫把牢门抛在身后,仰面朝天长出了一口气。
他眨眨眼睛,摇摇头,定定神,环顾一下四周,好像这天地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在狱中呆了半年,这天地就变了。米虫觉得什么都有一种陌生感:
太阳真刺眼,让人一睁眼就流泪。他踌躇一会儿,不知该走向何方。
米虫走着走着,竟又来到仙月楼附近,不由停下脚步,抬头观看:仙月楼又加盖了一层,样子也像刚刚装璜过,从上到下都透着诱惑。
米虫没有在此过多停留,因为那是他的伤心之地。不知又走了多久,猛抬头,已来到镇政府后面那条小河边。米虫记起来了,这是秀琴约他散步的那条小河。再往前走,就到了镇信用社。
主任正安坐在办公室,端着那个小暖瓶似的水杯喝茶,看见突然出现的米虫,他立即站起来,说:“回来了米虫,回来就好。秀琴可帮了你大忙,她拖了好多人,又是找公检法,又是叫当事人翻供,整天没日没夜地折腾,这才有了对你后来的改判。”主任说着,从写字台下边的小柜里取出一次性水杯和碧罗春茶叶,给米虫沏了杯茶。
米虫眼睛里有泪在打转,透过泪眼,主任竟成了哈哈镜中的人。米虫愣愣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主任说:“什么也别说了,只要人回来了就好。怎么着米虫,咱们一起吃顿饭吧?”
米虫婉言说:“不了,我还没回家呢。”
告别主任,米虫向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米虫迎面飘来几件花衣裳。她们远远看见米虫,那些迎风招展的花衣裳却收住了,还相互把手攥在一起,警惕地躲到路旁。米虫与她们擦肩而过的瞬间,瞟了一眼,姑娘们头埋得很低,嘴唇紧咬着,脸色发白,眉头紧皱,好像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以前,也有这样的偶遇,但情况却大相径庭。远远的,就能听到一声声羞涩的“米虫哥”,喊他的姑娘们虽然也低着头,但嘴角带着微笑,脸上也挂有红云。反差如此悬殊,对米虫触动很大。他知道自己的当下,已是此一时,彼一时了。
……
一觉儿醒来,天已大亮。
米虫睁开眼时,父母都坐在他的床前。
“那老板来过,还给过五千块钱。”米虫爹说。
“叫秀琴的姑娘也来过。”米虫妈说。
连续几日米虫没话,从早到晚都是一副惶惶的样子。父母就劝他,说人是三节草,三起三落才算老。米虫就叹气,像被扔进了见不到底的深渊,下落,再下落,就是到不了底。
米虫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恶梦,他终于清醒了,想有必要理清混乱的思绪:
不蒸馒头蒸口气,在哪里摔倒,一定要在哪里爬起来。米虫暗暗咬牙。
陆地不通走水路。
米虫又踏上了那条去往镇信用社的路,对米虫来说,那可是一条成功的路。这条路当年是那么亲切,花花草草好像都想跟他牵手,连鸟的叫声都像为他歌唱,那时沉浸兴奋中的他,也好似成了鸟的化身。那条路曾给过他那么多欢乐和喜庆,就连三乡五里的那点知名度,也是从这里走出的。
如今,米虫老路重走,却多了几许沉重。
树静静地,没有婆娑起舞;鸟闷闷地,没有歌声悠扬;当然更没有花花草草与他牵手。
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
米虫又进了镇信用社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你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永不忘。”米虫说着,弯腰向主任笑出一朵花儿。随即又在兜子里取出两筒碧螺春茶叶放进主任办公桌下边的柜子里。
“还带什么茶,米虫?坐,坐。”主任应着。
米虫恳切地说:“继续收留我吧,主任。”
主任却为难地说:“唉呀,不是我不收你,米虫。现在有正事的人还下岗呢,你不知道进个人有多难。”
米虫有些失望地说:“这么说,你不想帮我?”
主任直嘬牙花,说:“不是不想帮你,确实有难度。要不,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米虫没有再说什么,曲身和主任握握手,走了。
他去了纸盒厂想找找秀琴,可那几间房都是铁将军把门。只有锁在铁笼子里的狼狗向他友好地摇尾。米虫不由感叹:重义的狗胜过不义的人啊!
米虫又悻悻地来到镇政府后面那条小河旁,在与秀琴接过吻的地方坐下,直到天黑才离开。
接下来,米虫都如法炮制,先找主任,后找秀琴。这样一连几天,米虫最后都是坐在那条小河边,直至天黑离去。
第七天,这个恋旧的米虫感化了秀琴的心灵,她终于出现了。
米虫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秀琴从黄昏中走近米虫,说:“养驴的还不知道驴脾气?你的行踪都在我掌握中,看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不论怎么说,也是为我犯的事,不帮你心里也过意不去。”
秀琴告诉米虫,他进了号子后,是她再三找她父亲托人说情,才有后来改判的过程。她已经和父亲说过他俩之间的关系,父亲没有反对,还说米虫本质不坏,是个可塑之才。
那一夜米虫没有回家。他知道了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秀琴有过不成功的恋情,不仅有过婚史,还有过堕胎。
赏花赏鲜花,摘果摘鲜果。秀琴知道自己已经是傍晚的剩菜需要处理了。她找一个脚有残疾的米虫,就是想有一个平稳的家,这个模样的米虫不可能有非分之想,她想和他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直至黎明,秀琴为米虫设计了一个“爬起来”的“想定”。
雄鸡一唱,已是黎明。秀琴将纸盒厂厂长堵在家中:“厂长,我爹已经跟信用社主任说好了,我想到那里上班,调出纸盒厂。”
“那可不行,下个月上边就要对厂子进行财务物价税收大检查,没有会计可不行。”厂长声色严厉。
“信用社也是被检单位,更是你的老单位,那里连个懂账的都没有,到时要查出事儿来,你也脸上无光是不是?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到那去也是帮你。等我帮他们过了这一关,再回来。”秀琴解释说。
厂长说:“那你就忍心拆了纸盒厂的台?”
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能干这种事呢。我给你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先让米虫到这儿帮忙顶一下,等检查一过,我再回来。你看好不好?”秀琴摇晃着厂长的胳膊说。
“米虫的信贷业务能力我了解,但是会计这行却不大行。再说他是个犯过事儿的人,不大好用。”
“会计这行我可以帮他,年轻人谁没有冲动的时候?再说他犯的错,也是情有可原的。算了,别顾虑那么多了,明天就让他到你那儿上班吧。”秀琴说完,从坤包里取出一个牛皮信封塞进厂长怀里,转身走了。
“唉,唉……”厂长连喊几声,秀琴头也没回。
秀琴上过大专,专业就是财税,加上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对会计账驾轻就熟。在这次县里组织的财务物价税收大检查中,信用社和纸盒厂的账,都是她一个人做的,而且轻轻松松。检查结果,两个单位都顺利过关。
信用社主任特别感激秀琴。他说:“你别走了秀琴,你在这儿工作,我心里有底。”秀琴干脆地说:“那可不行。”主任很大度地说:“你要什么待遇我都答应。”秀琴婉转地说:“我什么待遇也不要,只向你求个情。”主任爽快道:“对你来说,我是有求必应。”秀琴说:“我让你答应米虫还回信用社上班。”
主任一愣,说:“这恐怕不行。”
秀琴说:“你不答应,我就跟你摊牌:你有十几笔账都不符合规定,还有公款私存、甚至挪用公款炒股的恶劣行径。如若不答应,就给你捅出去。”
主任愣住了,忙摆手说:“冷静,冷静,让我考虑考虑再说。”
……
米虫脸上又出现了笑容,所不同的是较以前多了几分冷静和矜持。秀琴对他说:“等工作稳定后,就把婚事办了。”
米虫激动不已。面对秀琴,他眼里开始积聚泪水。积聚的泪滴总要等到一定程度才肯落下来,可顷刻就有一颗泪珠成了气候,跑出眼眶,在米虫脸上爬行。秀琴将葱段般的食指放在了米虫的脸上,只轻轻一抹,就接住了一颗正要摔到地上的泪珠……
太阳西落的时候,一辆奥迪轿车在信用社门前停下,那老板喜盈盈从车里走出。
那老板人还未到,声音先传过来:“米虫,孩子来电话说,已转为一期士官,听说明年还要保送他上士官学校,毕业后就能保三期士官,期满到地方可以安排工作,都是志军给办的。志军还说,这孩子干得不错,今年入了党,还立了三等功……”那老板显然为自己儿子的成长进步感到很高兴。
米虫说:“那志军欠的钱就不要了。”
那老板忙说:“志军要我的账号,坚持把钱如数退回来,我告诉他,本来也没有花那么多钱,且不说那些衣物和金银首饰的价值,光一所老宅就不知要抵偿多少倍!”
米虫一怔。
那老板有些愠色,看看米虫,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要好好向志军学习啊!”
米虫张口结舌:“这……”
那老板拉开车门,回头丢下一句:“想想吧,应该怎样做人做事?”说完,一路绝尘消失在岔道口。
这时有人打电话,约米虫喝酒。
这是米虫出狱后,第一个请他喝酒的电话,米虫心里酸楚楚的。他对着手机,愣愣地说:“我现在喝酒不行了!”
手机里的人笑着大吼:什么不行,喝酒前,没人说自己行。你没听说“喝前都说不能喝,酒后都喊七八两”吗?
夜已经很深了,仙月楼三层的霓红灯依然旋转不停。舞池里泛起的浪花轻盈温柔,旋扭的青春在浪花上自由摇曳,少男少女尽情品味着歌的悠扬、酒的浑厚和夜的深沉。有人看见仙月楼有个人在拿着“小二”对嘴吹,那个人特别像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