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忆,出生于1986年,小时候因为误入村里的一座将军庙从而认识了查文斌。他跟我阿爸的关系不错,记得在我小时候,村里人家有个红白喜事需要请道士,都是喊我阿爸去请查文斌。
查文斌有时候也会来我家坐坐,可他总是看着我笑,我一直不明白这位大叔为什么会如此对我,后来我爷爷告诉我,因为我的眼睛和别人的不同。
那一年,我还很小,大约是在将军庙事件后的第二年,我的爷爷便离开了人世。对他的记忆,我残存得最多的便是野草莓了,也就是那种学名叫作覆盆子的野果果。
爷爷这一生总共有两个女儿、六个儿子,我阿爸是最小的,我也自然是他最小的一个孙子。爷爷是轮流在六个儿子家里住,每个儿子家待两个月,倒也自在。
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家里是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的。可是我嘴巴馋,爷爷总是会在我从幼儿园回来之后变戏法般拿出一点好吃的来哄我,其中我最爱的便是这覆盆子。
在轮到我家来照顾他的时候,爷爷总是习惯把我架在他腿上,然后告诉我妈妈:这个娃娃是个好娃娃,只要长大了别走邪路,一定会有出息。
爷爷走的那一天,我从幼儿园里回来,那会儿他是住在我家坎子下面的四伯伯家,我要想回自己家,就得从四伯伯家门口过。
那一天四伯伯家门口的人特别多,村里的人差不多都到了。我刚走过四伯伯家的桥,婶婶便过来喊道:“小忆回来了,赶紧进屋里来看看你爷爷。”
那会儿,我那几个堂哥堂姐都还在念小学,他们放学比幼儿园要晚一些,所以先到的只有一个比我大一岁的堂哥。
那会儿,所有的伯伯姑姑都围在爷爷的床前,表情凝重地看着他。我发现阿爸和阿妈也在,我阿妈也看见了我,便把我一把拉进了怀里说:“小忆,爷爷要走了,你快喊喊爷爷,他最心疼你了。”
那个时候,我对“走”这个词汇的理解还停留在距离的层面,便问道:“爷爷要去哪儿啊,他不是在睡觉吗?”
我阿妈哄我说:“爷爷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快去喊一声他。”
其他伯伯姑姑也都让我喊爷爷,可是我发现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在,他穿着白色长褂,手上拿着一根棍子,躲在角落里。
我看见了他,相信他也看见了我,因为我看见他冲着我笑了笑。
虽然我是个男孩子,而且还很调皮,但是我觉得这儿有陌生人在,喊爷爷就有点难为情,喊不出口,便说道:“我不喊,你们老是喜欢逗我玩。”
大人们还在一个劲儿地劝我。我看到爷爷很吃力地把头偏过来想看看我,就在这时,另外一个堂哥也放学回来了。他比我大,所以大人们就让他喊,那个堂哥很是听话地喊了一声“爷爷”,然后我就看见爷爷的头轻轻晃动了一下,但是眼睛还睁得很大。
接着伯伯姑姑们就开始哭起来了,很伤心地哭。我扫了一眼,发现那个穿白长褂的人已经站了起来,正在朝爷爷的床边走去。
这时我阿妈一把按住我的头让我跪下给爷爷磕头,我便照做了。等我起来的时候,那个穿白长褂的人已经不见了,然后我便和堂哥出去玩儿了。
刚出大门,我便看见爷爷了!
爷爷跟着那个穿白长褂的人走上了伯伯家门口的那道桥,我想喊的,可是哥哥手中的皮球吸引了我的眼睛,我接过皮球一想:对啊,刚才阿妈是说爷爷要走了啊,他这不是刚好出去了吗?
年幼的我,何曾想过,如果桥上的是爷爷,那房间里躺着的又会是谁呢?
“恐惧”这个词对于小孩子来说是陌生的,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死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当爷爷所在的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被人抬出来放置在灵堂里的时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孩子纷纷嚷嚷着害怕,唯独我没有感觉,因为那玩意儿是我玩捉迷藏的时候经常用来藏身的。只要我躲在那里面,从来不会有人找到我,但是我也隐约知道这东西不能瞎玩,所以也从来不肯说自己是躲在那里。
接着,我就再一次见到了查文斌,他才走过桥,一身道袍的打扮,很容易被认出来。本还在地上打着滚的我立马站了起来,然后跑过去喊道:“文斌叔好!”
他看着我,也挺亲切,帮我拍打了身上的灰尘说道:“哟,小忆啊,你怎么还在外面玩呢?快进去给你爷爷烧香。对了,磕过头了没有?”
“磕过了。文斌叔你怎么来了?”我问道。因为查文斌手里有一柄宝剑,我特喜欢。那个年代的男孩子哪有什么像样的玩具,玩得最多的便是阿爸用木头给我削的大刀和用竹子削的宝剑罢了,可是查文斌手里那柄由七颗宝石点缀的可是真宝剑,小时候我可眼馋了,认为他就是那传说中的大侠,所以很是崇拜。
他捏了捏我的小脸蛋说道:“我来送送你爷爷。”
这时候刚好有人看见他了,连忙迎了出来,请他到里面去。
我嘴里便嘟囔了一句:“爷爷不是已经走了吗?都沿着公路走好远了,你还来送什么?”
查文斌大概是听见了我的话,便停了下来,蹲在我面前问道:“你说什么?能跟我再说一遍吗?”
这时,有很多的人围着我看,有亲戚也有村里的人,我不习惯这种被围观的感觉,觉得很丢人,便大声说道:“我看见爷爷跟在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的后面,走到桥那头的大马路上去了。”
有些老人当时就开始指着我议论开了,这时我妈也在人群里,马上冲了过来打了我一巴掌,然后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小孩子,乱讲话。”
我立马就不干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阿妈居然打我。我这人从小自尊心就很强,当我看见有些小伙伴还在对着我哄笑的时候,我立马扯高了嗓门喊道:“本来就是嘛,我刚才还看见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就在屋子里呢,就坐在二婶婶的旁边!”说完我就嘴巴一张,“哇”的一声,开始号啕大哭起来。
我妈抬头一看,发现我二婶婶那个脸已经成了猪肝色,便扬起巴掌继续准备扇我,却被查文斌一把拦住。查文斌对我妈说道:“别怪他,这孩子说的是实话。”
当时,查文斌的话在我们那儿有着绝对的权威,谁都不会去反驳他讲的话,他也很少讲话。从此,我能见到鬼的传言便私下传播开了。有的人说是因为我还是小孩子,火焰低;有的人则说是跟那一天我的八字相冲有关系;查文斌则说那是因为我的眼睛和别人有些不同。
爷爷的葬礼是由查文斌一手操办的,我记得的东西已经不太多了,只是依稀记得下葬的时候,查文斌又对我看了一眼。
再后来,我听大人们聊天说,那一次爷爷的棺材位被人动过了,会旺老小家,也就是我阿爸,八个子女中我阿爸能得到爷爷最多的庇护。
我家的老房子所在的那一片总共有三户人家:我家、四伯伯家和五伯伯家。我们三家呈一个品字形,我家在最上面,两位伯伯家在下面。那会儿有两道桥,分别经过四伯伯和五伯伯家门口,但是五伯伯家门口那道实在小得可怜,那时候运点米啊柴啊的都走不了。
后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儿,我阿爸和四伯伯大吵了一架。农村人吵架,虽说是亲兄弟,但也撕破了脸,这种关系一直紧张了好几年才缓和。我婶婶脾气非常暴躁,便不准我们一家人走他们家的桥,阿爸和阿妈也不愿意再受气,便决定自己造道桥。
破土动工在那个年代是大事儿,很多人都是要请人先来看过的。但是阿爸和阿妈说宁可相信自己的双手,硬是靠自己修了一条路出来,到最后就差架上一道桥了。
为什么说我对覆盆子的记忆是最深的呢?因为在原先架桥的那个位置长了好多覆盆子,对于这玩意儿的喜爱让我对那块地方情有独钟。但是我想去,却又不敢去,因为我去了如果被阿妈发现了,肯定得挨揍,因为覆盆子这玩意儿还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喜欢长在老坟头上。
那儿是一道弯,弯的里面是人家,新修的路从我家门口刚好通到那个弯弯上。那个弯儿很大,接近九十度,而且还很阴,太阳总照不到那个地方了,所以那地方的雪总是最晚化。
一个坟包的恐惧对我来说远远没有覆盆子的诱惑来得大,以前是爷爷给我摘,爷爷不在了,我便自己去摘。有时我会看见有个老婆婆在那弯上坐着,我也喊过她,但是她不理我,拄着拐杖永远是在那个位置坐着。
我也不是经常能看到她,只有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她才会去那儿,我不记得村子里谁家有这么个老太太,所以便经常对我阿妈说:“妈,上头那个弯弯上坐着的老太太是谁?”
我妈刚开始还会去瞧一眼,后来便不理我了,她认为是我在胡说八道。有时候我还听见她带着哭腔跟我阿爸说:“这孩子老神神叨叨的,以后可怎么办?你也不想办法去请个人来给他看看。”
那会儿,我阿爸也去找过查文斌,但是他不在,听外婆说他去了外地。后来阿妈对于我老提那个老太太的事也就当作没听见了。
大约是准备修桥的时候,阿爸才听人说查文斌回来了,便放下手头的活儿急急忙忙地去寻他,那时候的查文斌看上去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过去他看见我,总会拿手来摸摸我的头,或者捏捏我的脸蛋,似乎我对他来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但是等我再次看见他时,他本伸出左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却停在了空中没有落下,转而又换成了右手。
吃饭的时候,我看见他那左手有两根手指始终是弯曲在手掌心里不露出来,我还跟着学样,认为那样的姿势好有趣。
查文斌替我阿爸看了那条路,说让阿爸把门口的自来水出水口从右边挪到左边来,并且在路口做一口小水池,他说这是用来引龙的。
阿爸跟查文斌说了我老在家里神神叨叨的情况,查文斌没去回答阿爸,反而过来问我:“小忆啊,你看见那个婆婆的时候害怕不害怕啊?”
我嘟着小嘴说道:“不害怕的,只是每次喊她她都不理我。”
查文斌看着我笑了笑,然后就和阿爸说要去看看那道桥的位置。
河不宽,也就五六米的样子,河水也很清澈,据说这河道在几十年前还是挺深的,那会儿每隔一百米便会起一道拦河坝。那会儿山里还没有像样的大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靠山吃山的人们不得已只能靠水路运输些资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