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倒下,萧屏儿用剑撑住身体,不停地发抖。
低下头,蓝紫色已经将整只手覆盖。眼前开始有白色的花瓣飘过,她知道,那是幻觉。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刚刚的打斗,已经让毒......深入骨髓了吧。
"我们的运气似乎不错,她受了伤。"
"而且好像伤得还不轻。"
头顶的树上有声音响起,是小饭馆里的那几个人。萧屏儿听得浑身冰冷,刚刚她已用尽全力,已经没有力气打发这几个人了。
"那我们是不是捡了便宜?"
"哼哼,天大的便宜。"
三个人从树上跳下来,远远地看着她,好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萧屏儿举剑对准他们,脚下却踉跄不稳险些跌倒,惹得三人一阵嘲笑。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了,我们兄弟几个刀都很快,乖乖就范,我们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萧屏儿低头。从衣衫下摆扯下布条,将手和剑,缠到一起。
她缠得很认真,一圈一圈,头也不抬。
她知道这么做会无法自如的用剑,可是她已没有别的办法。至少这样,她能将剑握在手里。
开始起风了。
"有个人曾对我说过,剑术的意义不是杀戮,而是征服。"将布条打了个结,萧屏儿抬起脸来,眼中波澜不兴,"可是我受了伤,我的剑不足以征服。但是杀人......足够了。"
对面三人依然笑着,却已拔出了腰间的刀。
刀很快。
剑更快。
狂风将树叶纷纷震下,落到一半却生生停在半空,如同凝固的雨滴。
有血滴纷纷溅落,叶子在空中瑟瑟发抖,仍不肯落地。
不躲闪,不回护,修卢剑直刺横砍,断人血肉。
当狂风渐停,落叶归根,萧屏儿已浑身浴血。
别人的血。
收剑回鞘,萧屏儿慢慢向北走去。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
"你受伤了?怎么身上全是血?"快雪拈着她的袖子,大概是刚刚赶上来,有些气喘吁吁。
"走开。"萧屏儿甩开他,身体却是一晃。
"让我看看你的手。"没等她答应,快雪就已拉住了她,挽起了她的袖子。
原本雪白的玉臂已经成了蓝紫色,肌肉萎缩,皮肤有了褶皱。
一声口哨从快雪的口中响起来:"中毒了啊......还是麻烦的紫烟。啧啧,你还挺能忍的!"
快雪皱着眉,看起来比萧屏儿还痛心疾首:"你的剑借我一用。"
"干什么?"萧屏儿抽回手,小心地问。
"当然是砍掉啊!"快雪惋惜地撇了撇嘴,"以后就是独臂美人了,真可惜啊!"
"不行!"萧屏儿抽回手臂,远远地退了三步。
"不行?等到毒性攻心你的命就没了。"
"我死也不要是个残废。"
快雪哭笑不得:"命重要还是手重要?"
萧屏儿的眼里有泪光闪动,抬手抓下了面上的易容,露出了苍白的脸,绝望的表情深入骨髓,"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这只手。没有手就不能用剑了......没有手就不能用剑了......"
快雪看着她,他知道眼前的女子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只好小心安抚:"乖,把这只手砍掉你才能活命。你可以用另一只手用剑。"
"不。我只要这只手,我只要这只手来握剑。"
"听话,把剑给我。很快地,你把穴道封住,不会流很多血。"
快雪上前要拿她的剑,萧屏儿再后退,泪珠飞溅声嘶力竭,抽出修卢对准了他:"走开!不准你砍我的手,否则我杀了你!"
快雪还要说什么,萧屏儿却开始疯了一样举剑乱挥,逼得他不停后退。
"好,好......我不砍,我不砍。"快雪被剑气所迫,退得狼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不砍了,我们留着这只手,谁都不砍了,好不好。"
萧屏儿停住,突然泪流满面。
手已经握不住剑,修卢被扔到地上,剑的主人掩面痛哭。
"为什么这么难......我只是想找到他,为什么这么难?"萧屏儿已经泣不成声,快雪爬起来,小心地将她拥在怀里。
"我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死?那个吕大公子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快雪还想说什么,萧屏儿却已经陷入昏迷。
一连几天,萧屏儿都迷迷糊糊神志不清。快雪不敢停留在一个地方,于是带着昏迷的她,驾着马车不停地走。
可就连昏迷的时候,她都会把右臂抱在胸前,偶尔醒来,泪眼朦胧,哭着说,不要砍我的手。然后又沉沉睡去。
每到这种时候,快雪就会拍拍她的脸,说不哭不哭,我不砍你的手,然后叹气,为她熬药。
那药很苦很苦,每次叫萧屏儿喝药,她都把牙关咬得死紧,怎么也撬不开,快雪又劝又吓,说要是不喝就砍掉你的手,她才勉强喝下去。
萧屏儿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正躺在一家客栈的床上。被子是新的,还有浆洗过的味道。身上的衣服也被换成了女装,头发湿漉漉的,好像刚刚洗过。
快雪正坐在一面镜子前,用一把锋利的小刀刮胡子。
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虽然仍然有些萎缩,但原来的蓝紫色居然奇迹般不见了,只有伤口处微微有些暗沉。
快雪在镜子里看到她醒了,赶紧跑了过来,瞪着眼睛对她看了又看,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的姑奶奶,你可总算睡醒了。"
萧屏儿看着他,呐呐的问:"你长胡子?"
快雪气得笑起来:"哪有男的不长胡子的?"
萧屏儿眨眨眼:"真难看。"
快雪摸着下巴撇撇嘴:"你要是好几天没时间剃胡子,也不会好看到哪去。"
"谢谢你。"萧屏儿垂下眼,心里是满满的感激。先前还曾怀疑他同那些人一样不怀好意,看来她真是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了。
"怎么谢?以身相许?"快雪挤挤眼睛,转身端来一个大大的粗瓷海碗,"温度差不多了,来吧。"
萧屏儿吓得张大了嘴,熟悉的苦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么多?能不能不喝呀?"
"能。"快雪回答得很痛快,"因为这根本不是喝的,是泡的。"
药汁黑而浓稠,还冒着热气。萧屏儿的手浸在里面有些发红。
可是却很舒服。一直冰凉的手终于解冻,温暖顺着手臂流遍全身。弥漫的水气让萧屏儿苍白的脸看上去红润许多。
"你不是说,我的手必须要砍掉才行么?"
"哦,我吓唬你的。"快雪继续刮胡子,眉眼一挑透过镜子看萧屏儿错愕的脸,偷偷笑了起来。
"那我身上的衣服......"
"穿了好几天都馊了,当然要换掉。"镜子里的萧屏儿羞愧得用被子蒙住大半张脸,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是......你帮我换的?"
"当然--"快雪神色不变,"不是。老板的女儿帮忙的,又帮你擦了身子洗了头发。啧啧,那小姑娘还真好看。
早该知道快雪不会正经回答,萧屏儿松了口气,垂了眼看着那盆一般大的粗瓷海碗。
"这里有什么?怎么这么腥?"
"蝮蛇,海螵蛸,地龙,哦......地龙就是蚯蚓。"
萧屏儿厌恶的皱了眉,想着她的手和那么多奇怪的东西泡在一起,一阵恶心。想把手收回来,却偏偏舍不得。
因为,好温暖。
倦意袭来,萧屏儿在温暖中又睡过去。
再醒来时快雪正拿了她的手往一个木盆里泡,漆黑的药汁又浓又腥。房间的摆设和上次的不同,显然他们又换了客栈。
快雪看起来有几分憔悴,看到她醒了,眼睛亮了亮:"睡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萧屏儿坐起来,发觉身子舒爽了许多。快雪治这毒伤的法子还真管用,也许用不了几天她就能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了。
"不错吧?"快雪嘿嘿地笑着,将一碗药端了过来,"把这个喝了,今天晚上终于可以让你来赶马车了。"
萧屏儿皱着眉,将这碗和盆里药汁差不多恶心的东西喝了下去,看来今天她就已算痊愈了。
她抬眼看了看快雪,想必这几天他也辛苦得很,脸都瘦了一圈。
"今天晚上,我们去哪?"
快雪将已见底的药碗转身放在桌子上,背对着她,状似漫不经心,却说出了让她呼吸一窒的三个字:"桃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