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到处花香鸟语,美不胜收。栈道两旁大树上的那些叶子都已经伸展开来,枝叶茂密得看起来像是挂满了一树的翡翠,让人舍不得移开双眼。
栈道上人烟稀少,严无谨就沿着栈道一棵树一棵树地看过去,只想找一棵枝叶最茂盛,枝桠的角度又刚刚好的大树,好再在上面美美地睡上一觉。
吕大公子时不时会弄出一些人来追杀他,蛊毒娘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在他的食物里加些"佐料",最近这些日子还真叫他过得苦不堪言,连躲在树上睡觉也会被人撞下来。
突然,一颗石子夹着劲风向他后脑袭来,严无谨头向右一偏,石子"噗"地一声,钉在了他面前的大树上。
严无谨回头,就看到他的身后,正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小姑娘其实已经不小了。她身材修长,个子高挑,穿着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裙,两根又长又粗的麻花辫从脑后一直垂到胸前,瓜子脸上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此刻笑成了一双弯月。她背着双手站在严无谨面前,娇娇俏俏,但却毫不扭捏。
小姑娘开口说话,连声音也是脆生生的:"严无谨,你猜我是谁?"
"我应该认识你么?"严无谨笑开了,居然有小姑娘主动找他搭讪呢。
"你说呢?"小姑娘也笑开了,她的笑容不冷也不热,不甜也不腻,而是带着扑面而来的爽朗直率,就像春风一样,仿佛只要她一笑,花儿便开了。
"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要是见过的话一定不会忘......"严无谨摸了摸下巴,"我真的见过你么?"
"你再看看......"小姑娘说着,上前迈了一步,眼里的俏皮像只灵巧的小鸟。
"我是得再看看......"
"看"字音还未落,一道劲风就向严无谨面门横扫而来。侧身、低头、拧腰,像早就预料到了一样,严无谨轻易地躲过了小姑娘劈来的快剑,并从身后握住了她执剑的手,搂住了她柔软的腰。
"动作真快呢,冒牌的严无谨。才这么会儿工夫就又把修卢剑给抢回来了?"
小姑娘听到这话,突然停止了挣扎,浑身僵硬道:"你......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黑衣人?"
不可能啊!那一套行头是她花了一百两银子从"江南鬼手"那里买来的,两年来还从未被识破过。而且她自信声音、动作、神态都毫无破绽,就连男人的喉结她都在"江南鬼手"那里订做了一个,这么天衣无缝的易容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严无谨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让她动弹不得。
"味道。"
"什么?"
"我是说,你的身上有女人的味道,这种东西骗不了人。"严无谨的头又往前探了探,柔软的嘴唇和微凉的鼻尖越过她的左耳,擦过她的侧脸,小姑娘的脑袋里"轰"地一响,然后她突然觉得,她的脸好热。
"奇怪,你的耳朵怎么红了?"慵懒的声音慢悠悠地自身后传来,无辜得一塌糊涂,低垂的眼睫却挡不住戏谑的光芒。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我的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味道!"小姑娘用力挣开严无谨的钳制,一下子跳得老远,清秀的小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严无谨轻笑出声:"要是是男是女都分不清,那我严无谨在江湖上可就白混了。"
脸上红潮稍退,小姑娘整了整神色,亮出修卢宝剑:"废话少说!严无谨,出招吧!"
"做什么?"
"方才是我轻敌,我要和你重新比剑!"
"比剑?为什么?"
小姑娘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里放出耀眼光芒,大声道:"我要成名!"
在江湖上迅速成名的方法有很多种。比如,你攀上了某根高枝,成为哪个武林世家的女婿,或者和江湖上某位有头有脸的人物结拜成了兄弟;再比如,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成为一个连挑若干个土匪窝的大侠或一个连续奸淫十几甚至几十个良家妇女的大恶人;再再比如,你运气不太好,成为某个惊天大秘密的唯一知情者,或一起灭门惨案的唯一幸存者......这些方法都可以让你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人物。
不过,大多数初出茅庐、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更愿意选择另外一种方法:找一个在江湖中功夫不错的成名人物,与他用公平的方法决斗,你若赢了,便会名声鹊起。这种方法不知是谁先发明的,但确实是目前最方便、最快捷、最能证明自己实力的方法--当然,决斗对象的功夫高低将会和自己未来的名气成正比,所以,选择一个合适的决斗对象,是成名路上至关重要的一步。
严无谨看起来就是个不错的决斗对象:名气不算小,武功也应该不低,而且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像他这样优质的决斗对象摆在你面前,不好好珍惜那才叫后悔莫及。
严无谨本人似乎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这些突然跳出来要和他比剑的少年剑客并不感到意外。
不过,见过来挑战的人多了,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说得那么坦白--不是要追求剑法奥义,不是要维护武林正义,也不是要振兴江湖,只是要成名。这个人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仿佛他做所有事都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有趣的是,这个人居然还是个女人。
"这个......"严无谨眯起眼睛,笑得像是一只老狐狸,"我刚刚看到你出剑很快。"
萧屏儿扬着头,脸上有不曾掩饰的骄傲:"还行吧。"
"要比剑可以,但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
"规矩?"
"我的规矩就是,要和我比剑的人都得带上两把剑。"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严无谨,"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无剑严无谨。"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弄一把剑来。"
"这个倒不急,我们打个商量如何?"
"请讲。"
"你请我喝酒吧。"严无谨慢悠悠地说道。
"什么?"
"我是说,"他向前迈了一步,眼神认真嗓音醇厚地说道道,"你能请我喝酒么?"
萧屏儿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找你比剑的人,都要请你喝酒才行么?"
"当然不是!"严无谨信誓旦旦,"能请严某喝酒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只是这一次姑娘运气好,正巧赶上我身无分文。"
阳光镇,阳光无限好。
萧屏儿跟在严无谨身后在人群中走着,心里简直要冒出火来。
"这家酒楼的竹叶青是掺水了的,不好。"
"这家酒楼一道菜里能有三只苍蝇,不去。"
"这一家......太附庸风雅,好多穷酸文人,我听他们说话就烦。"
一路上严无谨已经路过了六家酒楼,挑挑拣拣好不麻烦。萧屏儿瞪着他的背影,对这个人的所有崇拜敬仰全部灰飞烟灭。
什么行走江湖十数年来从无败绩的天才剑客?
什么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万剑山庄主人尧长弓最看重的结拜义弟?
什么胸怀坦荡仁慈,就算是死敌也从不轻易置人死地的大侠?
萧屏儿冷哼,原来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是这么个意思。
当严无谨站在第七家店门口准备发表自己看法的时候,萧屏儿叫住了他:"严无谨。"
"有事?"
"我们从城外走到城里,你又挑三拣四地走了六家店,已经用了一个时辰。"
严无谨挑眉轻笑:"这么快?"
萧屏儿皱着眉不看他:"一个时辰,我至少可以找到三把像样的宝剑让你用。这应该是这个地方最后一家酒楼了,若你还不满意......"
"就这家好了!"打断了她的话,严无谨飞快地做出了决定,抬腿大步向里面走去。
"单衫杏子黄,双鬓鸦雏色。"严无谨的心情似乎不错,美酒饮得微醉后,竟然发起了雅兴,对着酒楼掌柜家的女儿吟起了诗句。那女孩大概只有十五六岁,好像一朵初开的嫩蕊,有了些许风情,正远远看着这个俊俏的男子掩唇偷笑。
"原来某些人果然是那种道貌岸然,喜欢把肉麻当有趣的下流之徒。"萧屏儿冷哼,明亮的眼睛中带着些许倔强。
她站起来,用剑柄狠敲桌面:"严无谨,你不和我比剑,却跑来这里调戏小女孩,我还以为你也算是一代剑术名家,原来也只不过是个举止轻浮的泼皮无赖!"
"小丫头,你说谁是泼皮无赖?"严无谨站起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萧屏儿的耳旁,身上的青草香气和淡淡的酒香像是最精明的偷儿,悄悄钻入了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又开始热了。
所以她没有看到严无谨的衣袖微微一震,似乎将从他们右侧打过来的什么东西收进了袖中。
萧屏儿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这个人竟突然挨自己这么近。细看之下她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瞳深若寒潭,就算这么近的距离,似乎也望不到底。
深吸一口气,萧屏儿想平息自己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却丢脸地发现他的味道已经钻进了自己的肺里。不行!不能再脸红了!尤其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不得不往后退一步,也许这样保持一些距离,她才能正常地呼吸和心跳。
萧屏儿确定自己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而且还是一大步。可是眼前这个笑得很欠扁的男人竟然也跟近了一大步,而且居然还杀千刀地抓住了她的手!
萧屏儿用力拧着自己的手腕,想挣脱他的手掌。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像是着了火,可她已顾不了那么多,她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狠狠打这个王八蛋一拳!
"别乱动,"严无谨的声音突然压得很低,"我们最好快走。"
走?萧屏儿冷哼一声,继续用力拧着自己被他钳制的手腕。
见她无动于衷,严无谨的笑容有一丝无可奈何:"这里有麻烦。"
"什么麻烦?"萧屏儿突然抬头,险些撞到了他的下巴。
"你应该听说过,那个麻烦好像姓吕。"
"吕大公子?"
严无谨点头,没等萧屏儿回过神,他已经拉着她直接飞出了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