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年,随着张华成年龄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急躁。她的忧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张华成已经是快70岁的人了,世事无常,说不定哪天就撒手而去。到时候留下个烂摊子,遗产的分配就是个麻烦,多少家庭为争遗产闹得兄弟反目亲人失和?她见得多了。她不贪心,只想要她应得的那一部分。可他那几个孩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倘若哪天他突然撒手一去,留下她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斗得过他们?
她明里暗里说过张华成多次,希望趁他头脑清楚的时候,立个遗嘱把财产分割一下,否则后患无穷。哪怕给她少一些,她也不介意,只要和他们撇清关系,将来不必对簿公堂。可张华成是个老脑筋,一提立遗嘱就暴跳如雷,说江若禅是咒他早死。
此时,张华成也是又气又闷。最近,江若禅越来越急于让他确定她应得那部分财产,并为此一次次争吵打闹,负气出走。他并非不理解她的心情,可财产的事,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划分一下就行了,里面牵涉到公司将来的发展,和整个家庭的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一家人为点钱财闹得分崩离析不得安宁。
张华成看着愤怒得失去理智的江若禅,知道一时难消她的气焰,索性出去躲躲,避其锋芒。他穿上衣服,拿上包要走,没到门口就被江若禅拽回来:“你给我回来!别以为还能一逃了之。现在两条路让你选,要么立遗嘱分家产,要么离婚。”
张华成痛苦地握着拳头,又恨恨地放下:“若禅,你不要逼我好不好?我还能活几天啊,你让我清清静静过行不行啊?”
“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能让你将来清静。”江若禅不依不饶,她忽然想到一个办法,“要不然这样,你要是真不愿意立遗嘱,我们就假离婚。你放心,离婚只是为了分清财产免除后患。离婚后我们还在一起过,以后你老了不能动,我还是会好好照顾你。”
张华成终于忍无可忍,怒了:“你想的这什么主意啊?江若禅,我真是错看了你。你这么处心积虑的,不就是为那点财产吗?你要真不想和我过,好,我成全你,离婚!”
张华成甩开她的手,拉开门,冲了出去。
江若禅有点懵。不是她要离婚的吗?可是真等张华成说出这两个字,她怎么忽然觉得,心一下子空了?她看着这个刚经过一番狂风暴雨之后突然静下来的家,竟有些不适应。她猛然想起来,再过几个月,就是她和张华成结婚10周年的纪念日。他们已经做了10年的夫妻,她真的要为了那份财产,走上离婚的道路吗?
等静下心来,她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唐。她的确是愿意离婚后仍旧和他在一起,等他老了照顾他。可是,他肯接受吗?依张华成的脾气,一旦和她离了婚,他是坚决不肯接受她再回来照顾他的,他那么骄傲的人,如果离婚的事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儿女又会怎么说他?
江若禅心烦意乱。她也不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那一刻她冲动得像个魔鬼,这会儿安静下来,她后悔了。这深更半夜的,他又上了年纪,万一出什么意外,她可怎么办?
她给他打电话,不接,再打,索性关了机。江若禅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突然觉得寒意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将身体蜷缩在一起,胳膊紧紧地抱着双腿,却还是无法抵御刺骨的冷,禁不住打起哆嗦来。
第二天,江若禅继续给张华成打电话,电话通着,但他就是不接。江若禅无奈,只好带着果果去外面的公用电话,让果果给爸爸打电话。果果仰着脸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接电话?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一句话,竟问得江若禅泪水涟涟。她俯身把果果抱在怀里,摩挲着她的小脸,又愧疚又心疼。柔声哄果果:“是妈妈惹爸爸生气了,妈妈想给爸爸道歉,可是他不接受。所以呢,就请果果来做亲善大使,代妈妈道歉,好不好?”
果果懂事地点头:“好吧,那爸爸一接电话我就哭,爸爸心疼果果,就会回来了。”
江若禅心酸地笑着:“果果真聪明,咱们就这么干。”
这次,电话通了。听到张华成在那端问:“你好,哪位?”江若禅赶紧把话筒递给果果。
果果听到爸爸的声音,眼泪就出来了,哭着说:“爸爸,你在哪儿呢?为什么不回家?你不要我和妈妈了吗?”
女儿的哭声让张华成心碎,他柔声细语地哄女儿:“果果别哭,爸爸现在出差在外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了就回家,好吗?”
“爸爸说话要算话。”
“当然算话了。乖果果,把电话给妈妈听。”
江若禅接过电话,就听张华成在那头冷冷地说:“我在外地出差,等回去再处理咱们的事,该你得的,一分不也会少。我们的事,不要让孩子掺和进来。”
不等江若禅回话,电话已经挂断了。
江若禅握着话筒,心里冰凉一片。看来张华成是要和她来真格的了。男人硬下心肠时,果然是坚若磐石。
一连两天,张华成没有一个电话,江若禅心里空空的,有点胆颤心惊,仿佛头顶上有一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炸了。
错位。
晚上,果果写作业,江若禅在厨房熬粥,把米放进锅时,她就靠着墙开始发呆。直到闻到一股糊味,才发觉粥已经溢出来,流了满灶台都是。她赶紧关了火,听到外面有人敲门,吩咐果果去开门,就听到果果在外面叫:“邹叔叔好!”
她出去,邹家诚端了一盆饺子馅站在门口:“看到你的车在,就知道你来这边住了。我剁了饺子馅,凤玲不在家,一个人吃没意思,拿过来一起包了吃吧。三鲜馅的,你闻闻,可香了……”
江若禅心不在焉:“我熬了粥了。”
邹家诚自作主张:“粥留着明天再喝。来来来,我和面,一起包。”
江若禅心烦意乱,每次张华成出差不在家,如果恰逢齐凤玲也不在家,邹家诚就要来她家吃饭,三个人围着餐桌吃饭,像一家三口似的。江若禅极其厌烦这种场面,她也不愿意给果果的心里留下这样的记忆,可是又不好意思轰他。
可是这天,江若禅没有兴趣陪他玩了。她一心的事,哪里有心思吃什么饺子?她烦躁地说:“我们昨天刚吃过饺子,你自己回去吃吧。”扭头进了厨房。
她的拒绝并没有让邹家诚退却,他跟着进了厨房,看看在外面写作业的果果,悄悄关上门。把饺子馅放在灶台上,柔声问:“你怎么了?脸色不对啊。出什么事了?有什么事和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帮你。”
江若禅内心积聚的火气忽然就爆发了,她伸手一扫,把那盆饺子馅推到地上,失控地喊:“你有完没完啊?天天缠着我有什么意思?你以为我老公不在家你就能乘虚而入吗?真是幼稚!你赶快给我离开,我一分钟也不想看到你!”
邹家诚被洞穿了心机,却丝毫不在意,依然笑眯眯的:“小禅,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想骂你就骂吧,我不生气。你泄泄火,心情就好了。”他弯下腰,去撮地上的饺子馅,“倒了多可惜,这馅够吃好几顿呢。”
江若禅冷冷地看着弓身屈膝的邹家诚,气不打一处来。她一脚踩在那团馅上,狠狠跺了几下,恨恨地说:“我让你吃,我让你吃……”
邹家诚站起身来,静静地注视着疯狂的江若禅。他忽然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语无伦次地说:“小禅,我知道你委屈,你想哭就哭吧……”
江若禅愣了,她毫无防备地被他紧紧抱住,动弹不得。邹家诚见她并不反抗,以为她默许了,愈发放肆地动手乱摸起来。这娇香柔媚的身体,早就让他垂涎欲滴,他梦想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今天,她终于实实在在地在他的怀里了。邹家诚激动得直喘粗气,慌乱地说:“宝贝儿,我都要为你发疯了,可你却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的,我的冰美人,我知道他满足不了你,我会弥补你的缺憾,让你真真正正做一回女人……”
江若禅醒悟过来,又羞又气,奋力去推邹家诚,又怕外面的果果吃到,只得低低的声音喝道:“邹家诚,你想干什么?你疯了,放开我!”她又踢又跤,怎奈却被他抱得死死的,使不上力。
邹家诚的确疯了,他贪婪地伏在她的胸前,急切而火热的吻雨点般地落在江若禅的脖颈和胸脯上,他浑身颤抖,整个人都醉了。
“啪”,一记闷棍,结结实实地落在邹家诚的身上。激情澎湃中的邹家诚,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他松开江若禅,“哎哟”直叫,捂着腰蹲在地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场景——他的老婆齐凤玲,不知何时从天而降,她手中拿着一根擀面杖,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双目喷火血脉喷张,像一只愤怒的老虎,扑过来揪住邹家诚的衣襟破口大骂:“邹家诚,你居然背着我干这种事,你你你……你还是个人吗?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我跟你没完!”
齐凤玲的擀面杖劈头盖脸地砸下去,邹家诚也不躲,抱着膝盖蹲在地上。他老婆气极了,全然不顾往日的千般疼万般爱,但见棍棒乱舞,邹家诚的脸上很快便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
邹家诚如火山迸发的激情,在乱棒之下终于悄然消退。他回想刚才那一幕,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难道是压抑得太久?他耷拉着脑袋,心里郁闷无比:我他妈怎么这么倒霉?还没偷着腥呢就被抓了个现行。
江若禅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头发,抱臂而立,冷冷地看着齐凤玲歇斯底里地闹腾。
齐凤玲揪住邹家诚打滚撒泼:“原来你的心早被这狐狸精给勾走了,难怪平日里对我嘘寒问暖温柔似水,原来都是打埋伏呢是吧?王八蛋,我让你偷腥,让你偷……”又转向江若禅,顾不得同学情谊,撕破脸皮泼妇骂街:“贱人,早看出你心里不安分了,自己男人满足不了,就狐三媚四地勾引别的男人。再急你也避避嫌啊,兔子不吃窝边草,同学的老公你也不放过。”
江若禅静静地任由她骂完,半天一动不动。突然,她跨出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彪悍地扬手一记耳光,清脆地落在邹家诚的脸上,转身又一扬手,打在齐凤玲的脸上。
打完了人,她悠然地拿毛巾擦擦手,镇定自若地说:“那一掌,教训你不知死活色胆包天的老公;这一掌,是因为你不问原由对我恣意侮辱。”她甩甩手,像是把这场闹剧甩掉了一样,背对着他俩说,“好了,扯平了,你们他妈的赶紧给我滚蛋,别脏了我的眼。还有,以后看好自己的老公,别趁人家老公不在家,去别人家里找不自在。我这是客气的,再来骚扰,我就报警了!”
说完,拉着门边的果果,进了卧室。
剩下的这两口子,被那两个突然而至的耳光打得晕头转向,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分钟后,齐凤玲再次发作,扑到邹家诚身上手脚并用,撕打起来。她披头散发涕泪横流:“狗崽子,老娘长这么大,还没被人碰过一个手指头,娘的她算什么东西啊?居然敢来打我?都是你这死鬼办的好事,这日子没法过了,回去就离婚。”
邹家诚拽起她往外拉:“我的奶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回家去!”
齐凤玲仍不甘心,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
江若禅打发果果睡下,自己颓然倒在床上,泪水长流。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如此地思念张华成,他是她定盘的星,是她心中坚固的磐石。如果有他在,他们敢这样调戏她欺负她侮辱她吗?
她找出手机给张华成打电话,按键的手一直在颤抖,号码拨出去,她心里不停地祈祷:接电话,一定要接电话!
可是,熟悉的《吉祥三宝》的彩铃反复响着,没有人接。
江若禅的心,慢慢,慢慢地,坠入冰冷的深渊。
她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倒满一杯子,一饮而尽。喝得太猛,呛得满眼是泪。他说过的,她需要的时候,他都在。可是现在,他不要她了,连她的电话也不肯接。原来男人狠下心来,真能恩断情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