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倒茶的段越,听到这话,头“嗡”地就炸了。手里的杯子“啪”地摔在地上,热水溅到侄子的手上,孩子“啊”地跳起来,甩着手大哭。段越嫂子吓得慌忙跑过来,拉着儿子又吹又揉,埋怨段越:“怎么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幸好没烫着……”景萱拿了牙膏,帮他涂上。
段越觉得自己要爆炸了,从天而降这么一群人,还要在他家吃住玩一条龙服务,这叫什么事?他爹是脑子糊涂了还是哪根筋搭错了?
景萱脑袋也乱成一团。她看着公公沾满泥土的鞋子不管不顾地踩在她新买的地毯上,茶几上明明放着烟灰缸,舅舅却不用,把烟灰弹得满地都是。几个孩子争她的一只小浣熊,几乎把熊拉散了架。姨妈喝剩下的水随手倒在地板上,流得到处都是,过往的人踩来踩去,把段越刚擦好的地板糟蹋得惨不忍睹。婆婆带着几个女人在餐桌旁嗑瓜子吃水果,瓜子皮横飞,苹果核满地。侄女哭着非要餐桌上的花,婆婆索性把花瓶直接递给她,她把里面的百合拽出来,一枝一枝插在自己头发上……
这个乱哄哄吵闹暄天的家,让景萱觉得陌生而恐惧,景萱觉得自己要疯了!
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糊味,景萱这才想起炉子炖的鸡,她穿越众人赶到厨房,一锅鸡已经糊了。
景萱关了火,自己在厨房里,对着那锅鸡劈里啪啦地掉眼泪。
客厅里人声鼎沸,景天成敲了半天的门,段越才听到。景天成进门,看到这热闹暄天的场面,也傻了。他低低的声音问段越:“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是谁啊?”
段越尴尬不已:“我爸妈……都是我家亲戚……”
景天成呆了呆,就明白了。敢情,这段正伟是故意带了这帮人来踢馆的。
景天成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女儿,他急急地问段越:“小萱呢?她没事儿吧?”
“嗯,没事儿,在厨房呢。”
景天成也顾不上一屋子的人,长驱直入,正看到在厨房抹眼泪的景萱。景萱一看她爹来了,赶紧擦泪,却越擦越流得厉害。景天成是直性子人,不会绕圈子。他的火气早已烧到嗓子口了,转身就直奔客厅。景萱看势头不对,伸手去拉他,当然拉不住。
景天成虎步生风,几步就到了段正伟面前。他指着段正伟的鼻子破口大骂:“老东西,你就见不得你儿子好是吧?带这么一大帮人来干吗?”
段正伟翘着二郎腿,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我带亲戚来儿子家认认亲,有什么不对?”
景天成呸了一口:“你儿子家?我呸!你也好意思说!这房子是我闺女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装什么大瓣蒜?”
景萱在旁边拉她爸的袖子,叫:“爸,别说了!”她知道爸爸的脾气,景天成火气上来不管不顾,天王才子也不怕,什么话都敢往外撂,她怕他不加考虑的话伤害了段越。
果然,段越面色赤红,闷头不语。段正伟被戳到了痛处,“呼”地坐起来,跳着叫道:“你以为我想在这儿啊?有本事你放了我儿子,我再进这个家半步我就是孙子!”他转过身,叫段越:“小越,你跟爸走,这婚能结,也能离!你要离了婚,我保证给你找个好媳妇!”
景天成也发飚:“腿在你儿子身上,我又没拿绳子绑他。他要是想走,自然会跟你走。”
段正伟怒视儿子,心想这个儿子真是窝囊啊。那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他这样当牛做马地服侍她?
段越成了众矢之的,大窘。以他的想象力,绝对料不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以为结了婚,生米煮成了熟饭,父母再怎么不愿意,也只有默认了。他以为爸妈今天来,是来和解的,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从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原来景萱的担忧是真的,父亲不是来和解的,是来抢人的。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固执?他当然不能丢下景萱和父亲走,可他也不能看着父亲在一帮亲戚面前颜面扫地,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景萱紧张地看着老公,她看到段越的脸憋得通红,额头上青筋突起,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握得嘎巴作响,他要爆炸了吧?
景萱心里又急又疼,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逼他?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和段越过平静安宁的生活?她是打算要和他们妥协的啊!
千头万绪,景萱急得要哭了。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伴着玻璃破碎的声音,和女人们的惊呼,景萱看到,她的老公段越,手里握着一个破碎的酒瓶,鲜红的血,正顺着他的脸一滴一滴往下淌。段越笑着,转了一圈,问:“你们满意吗?不满意我再来一下!”
一屋子的人,都呆住了。
景萱“嗷”地一嗓子,急速转动轮椅冲了过去,扑到段越身上,声音都变了调:“段越,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又转过头,撕心裂肺地喊道:“爸,快打120!”
母亲葛秀英也冲过来,抱着儿子就嚎上了:“小越啊,你要是有个好歹,妈也不活了!”又冲过去一头撞在段正伟胸脯上,拳头雨点一样捶在段正伟身上:“你个死东西,叫你别没事生事,你偏不,这下你开心了?你非要逼他出事……”
段正伟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一手,他怔怔站着,看着儿子淌血的脸,也乱了方寸。赶紧奔到卫生间拿块毛巾捂在段越头上,冲着几个呼天抢地的女人吼:“嚎什么嚎,送他去医院!”
景天成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懊恼得直想撞墙。自己要不来,不乱发脾气,不和段正伟吵架,段越怎么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抗击?干吗要掺和他们家的事?
等不着救护车来,几个人扶着段越,打了的,往医院赶去。
景萱也要跟去,景天成说:“你就别去添乱了,有这么多人呢。”景萱拉着段越的手不放,忽然感觉段越在她手心里用力握了握,她诧异地抬头去看段越,他眨着眼睛冲她笑,示意她不用担心,自己没事。
景萱这才松了手。
纷乱的家一下子安静下来,景萱软软地瘫在轮椅上,觉得好累。她不是个欲望很强的人,只想要一个安宁幸福的家,只想两个人守着一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可是这个小小的愿望,也得不到满足。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一定要闹得鸡飞狗跳,一定要争个你死我活?她和段越过自己的日子,和这些人有什么相干?
段越的伤并无大碍,在医院里清洗了伤口,缝了几针,包扎了一下,输了两瓶水,就回家静养了。
出了这档子事,虽然段越伤得不重,段正伟也自觉无趣,脸面无光,偃旗息鼓,带着一干亲戚自回家去,不提。
闻讯赶来的江若禅和曾阿弥,看着头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段越,也被惊着了。江若禅问:“段越,你傻不傻呀,哪有自个儿和自个儿过不去的?”
段越苦笑:“你们是没看到当时的场面,我要是不这么搞一下,我那固执的爹能放过我吗?虽然疼,但能以此杜绝后患,也算疼得值了。”
阿弥姐笑:“原来苦肉计啊,把我们都吓得半死。”
纵然后来知道了是段越使的一计,景萱还是被吓得心惊肉跳。想起那血染的场面,景萱仍然后怕,泪又下来了,埋怨段越:“你说你,就没有个别的办法,非得自残啊?万一出点什么事,我可怎么办?”
段越擦去景萱的泪,安慰她:“你老公又不傻,我自己掂量着轻重呢。”
景萱幽幽地叹息道:“想要点幸福咋这么不容易呢?跟自己的爹还得斗智斗勇呢!”
江若禅不屑地说:“你这算什么?我那打江山的经历,可比你们坎坷多了。”
她抚着景萱的肩,安抚道:“走走走,姐姐我请客,为段越压压惊。有一家新开的川菜馆,味道不错,我们去尝尝。顺便给你们讲讲我那可歌可泣的奋斗史。”
“正好我们也很久没聚了,不如叫上马小腾和许诺,一起热闹一下。”阿弥姐建议。
于是电话联系两个人,马小腾的班比较灵活,又爱凑热闹,听说大家都在,马上告假赶了过来。
许诺就没这么自由了,虽说是自己的公司,但这季节正是生意旺季,她忙得脚打后脑勺,在电话里叫苦连天:“我忙死了,睡觉时间都不够,哪像你们,每天优哉游哉……”
“行了财迷,就知道你一脑门子都是生意,你就掉进钱眼里让钱把你砸晕得了,我们自去快活,哈哈!”江若禅大笑,挂断电话。
几个人上了江若禅的车,到川菜馆包了一个雅间,三杯酒下肚,江若禅燃着一支烟,望着景萱叹口气说:“你们这还是好的,毕竟是亲父子,有血缘关系连着呢。我那时候可倒好,我一个人,跟一家子斗!这江山坐得容易吗?”
四个人诧异地面面相觑,没想到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江若禅,背后也有一段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