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此次来犯碛口,目的很明确,就是劫掠粮食。他们来时带了十几辆汽车,准备将抢到的粮食随时装车送到离石送到新建的据点钟底和石壕墕去。
鬼子的停车场设在寨子坪,大约有一个排的兵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守护。
由于预先得到了鬼子来犯的情报,坚壁清野搞得比较好,所以尽管敌人一驻就是二十八天,几乎天天把人马撒出去,逢村便进,见屋就搜,可真正能抢到大宗粮食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不过,因为鬼子此番来犯一住近月,藏身在山沟山洞的人不得不回到村里另想权宜之计。人们发现鬼子尽管村村段段随处乱窜,但夜晚住宿却是集中在湫水河两岸靠近公路的村庄,或是从碛口到西山的黄河沿线的。这些村子的人们便都寄居在山上亲戚朋友家。
盛家人寄居在李家山几个大户人家的空屋里。虽然李子发被赶出了老宅走了背字(方言,时运不佳),但李家上下还都听他的。他说让住谁家就住谁家。盛家人被照应得挺周到,像在自家屋一样。唯有那哮天犬,样子却是很不安稳。它总是耸起鼻子在空气里嗅探着,不时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狂吠。盛家人担心它乱跑闯下祸端,便将它用一条指头粗的麻绳拴在了大门口。它便更是黑地白日没个安宁。那一天半晌午,慧长看它叫得嗓子都哑了,心疼得不行,就把绳子解开将它关在院子里。心想反正它一条腿已断,也不可能从墙跳出去。谁知它刚刚这么寻思,那狗竟真的有了翻墙跳出院子的意图。它先朝后退了几步,突然便纵身一跃,三条腿在墙根下一堆旧砖瓦垛上一点,再一个跳跃,竟像一颗弹丸般飞出墙外去了,全部动作一气呵成,看得盛慧长脖子抻得老长,竟像一个真的蛇丝二吊子一般。赶到他打开大门追出院子时,哪里还能找到它的踪影!慧长哭着想去追赶,被他娘一把拉住了。
原来,驻扎在西湾的鬼子又把他们那个慰军所的招牌挂出来了!前年在西湾被哮天犬咬成重伤的十来个鬼子多数被遣返回国了,还有两个伤势轻的经过治疗重新归队。这一天,汉奸从山上抓来几个女人送到慰军所供鬼子作践,那两个鬼子也去了。他们俩自从那一回负过伤以来,一直想找个女人试巴试巴,看看自家是不是真的残废了。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哪能错过!所以一轮上他俩,便将自家脱了个精光,向那横陈在床板上的女人扑去。谁知就在这时,前年让他们小死一回的那条大狗又从天而降。头一个鬼子刚刚叫出短促的一声,便被它将一条阳物连根拔去。那第二个当时正站在另一床边脱自家裤头,一见那狗便吓得再也动弹不得,只感觉眼前亮起一道黑色的闪电,自家便倒在地下打起滚来。那哮天犬大约也知道自己一条腿残疾,不敢再恋战下去,解决了这两个身上至今残留着他家女主人体味的仇敌后,它便主动外撤。谁知它已经跑不了了。
哮天犬刚刚撤出大门,便被七八个鬼子围住了。他们一个个龇牙咧嘴,挺着明晃晃的刺刀朝它扑来。哮天犬在短暂的一愣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朝着出村的方向猛冲,迎面一个鬼子朝它猛刺一枪没有刺中,再要刺时已来不及。慌急中,那鬼子从腰里扯下一颗香瓜似的手雷来,扬手就朝哮天犬摔过去。那时,哮天犬已经跑到了村口上。那手雷落到了它前面两步远的地方,眼下正滴溜溜转着,一缕淡淡的青烟被转成几个奇妙的烟圈儿。哮天犬猛一下煞住了脚步,它轻蔑地朝着紧随其后追了上来,现在却一齐匍匐在地的鬼子们看了一眼,当然,也许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将那手雷叼起来转身向后,接着扑到了鬼子群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七八个鬼子眨眼间灰飞烟灭了。
就在哮天犬舍身寻仇那一刻,程璐也从一个临时藏身地跑出来了。原来在这新一轮反扫荡中,程璐负责游击队几个小分队间的联络通讯工作。她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未歇息了。今天她刚从西山一带化妆潜入湫水河以东一个堡垒户家洗了一把脸,换过衣衫准备好好歇歇脚,忽有一个女人找上门来,求她帮助找寻一早离家出走的孩子。那个孩子是码头国民小学的学生。因为事出突然,她连化妆都没来得及便跑出去了。她听孩子的娘说:那孩子这几天一直嚷嚷着要去寨子坪看他一个父母刚被鬼子杀死的同学,说那同学一直守着老屋不愿撤离。程璐取道那村子背面,跨过一道沟,再爬到寨子山村后,然后沿着一条山脊向北,走不远就到了寨子坪村的地界。
程璐伏在山脊上朝着寨子坪村里瞭望,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唯村前靠近公路的打谷场上,停着鬼子的十四五辆汽车,有十来个鬼子守护着。那个学生的家就在打谷场跟前。程璐因为平日常跑附近各村,所以对这村子的地形十分熟悉。她知道顺着这条山脊下去,就可以到达村子背后。然后,她可以翻越不太高的隔墙横穿几个院子,一直走到那个学生家的隔壁。那个学生家的院子与邻居间的隔墙太高无法翻越,她必须从那邻居家院门出来,再进那学生家院门。程璐将那学生家附近细细观察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她想,今儿这事最容易让敌人发觉的就是最后那一出一进,她必须十分谨慎才好。程璐这么寻思着,便猫腰朝山下走。突然,她听得耳边传来隐隐的呼唤她的声音。她一愣,随即自己摇摇头,继续朝前行去。
程璐很顺利便来到了那个学生家院门外。她看看打谷场那边,只见有个鬼子的脊背正对着她。程璐闪身藏在门楼下,轻轻扣响了门环。然而,就在那一刻,那个鬼子回过头来发现了她。鬼子嗷嗷叫着朝她扑过来了。整个打谷场上的鬼子都看见她了,便都“花姑娘”“花姑娘”地嚎叫着扑过来了。程璐来不及多想,转身就朝来路往回返。眨眼间她便连窜三四个院子。鬼子因为不太熟悉那些院内情形,到底慢一些。等她窜到村后,又沿着山坡窜上山脊时,才见鬼子从那最后一个院子里追了出来。鬼子这时看见她了,便又发一声喊,追上山来。
程璐一口气跑上山脊,回头一看,见鬼子也已追到了半山腰。程璐那时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脚下磕磕绊绊,又跑了百十来步,一头栽倒在地,挣扎了几下再也爬不起来。她的脑子飞快运转着,想:待会鬼子上来了,她就和鬼子同归于尽。她打定了死的主意,便闭了两眼以逸待劳。
山下突然响起连续不断的轰隆轰隆的爆炸声。程璐睁眼朝山下一看,顿时惊呆了。那打谷场上,鬼子的汽车已变作一个个大火球。猛烈的爆炸声还在继续。程璐的目光穿过熊熊燃烧的大火,见游击队的小伙子们正撤离打谷场,程琛正指挥众人沿村子的另一条巷子朝山上奔。程璐看见追她到半山腰的鬼子转过身去,边打枪边朝打谷场那里冲,一个个像大火烧了腚的猴子。程璐长吁一口气,身子一软趴地下不动了。
程璐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程琛怀里。游击队的人已把她背到了山后一个洞子里。众人见她醒了,七嘴八舌道:“程璐,你可给我们帮大忙了!”程琛也笑笑地对她说:“我们埋伏在山上已经好几天了,想找机会炸掉鬼子的车队,苦于没有办法。没想到……嘿嘿!”
程璐道:“‘嘿嘿’你个鬼呀!快,快去那院子把孩子接出来。”
松井一边下令将守护车队的鬼子统统枪毙,一边下令回撤离石。一路走,一路烧杀劫掠。有两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在炕上躺着下不了地,敌人在他们周围撒上黄豆,浇上汽油,将他们活活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