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的需要也不多,一杯清水、一条面包、一句我爱你足矣! 不过,如果还可以多一点儿选择的话,我希望水是你斟的、面包是你给的、“我爱你”是你亲口说的。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吗?那件嫁衣等了那么久,我真的可以穿上看到幸福向我翩然走来吗?我因悲观和自卑而失去的爱情,它真的在原地等着我吗?
——摘自小海棠大狐狸情侣博客
国庆节,秋的彩衣把乌衣市打扮得五彩缤纷。
乌衣市街头巷尾到处有卖海棠果的小摊子,海棠果又红又大,又甜又面,来去匆匆的人们都会驻足在某个摊子旁拣一袋海棠果回家。
这一年,乌衣市推出了“海棠节”,着力打造旅游品牌,于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聚集到乌衣,品尝海棠果。当然,也会有人走进丹姨的绣坊,买上几块绣品带回去送人。
国庆节刚过,井然跟着乌衣市政府工作人员一行远赴法国考查项目。临行前,徐小桃拿出了一个地址,她说:“蕾拉在这里,你可以去看看她……”后面的话徐小桃没有说,井然一遍遍看着纸条上的地址,牢牢地记在心里。他想,这一定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让他去把背井离乡的蕾拉接回来。
怎么没有电话呢?井然问。
徐小桃摇了摇头,马赛或者是忘了或者是害怕会打扰到蕾拉,没有给写上。
井然兴冲冲地跑了整条街,挑了最红最大的海棠果买了整整一纸箱抱回家。丹姨纳闷:这是要干嘛?井然神神秘秘却难掩兴奋:妈,这些海棠果给我好好保存着,有用!
井然心里的思念像河流一样倾泄。他甚至想到了他们会有很长时间地对视,然后慢慢走到一起,拥抱,从此再不分离……
井然被自己想象的重逢打动,泪水弥漫。
井然去母亲的房间里,丹姨在灯下绣一幅“春江水暖鸭先知”的图。丹姨的头发花白了许多,她虽从不在井然面前提蕾拉,井然知道,她是想蕾拉的。清明或者是七月十五,她都会去蕾拉母亲的坟前站一站。
丹姨没有抬头看井然,只是淡淡地说:我今天去找了过去跟蕾拉姑姑有交往的一个朋友那,想找到蕾拉姑姑的住址,结果那个朋友跟着女儿搬到省城里去了……也不知道蕾拉现在什么样……
井然拿掉丹姨手里的绣花撑子,注视着母亲的眼睛,他说:“妈,我去接蕾拉回家。小桃给了我地址!”
井然摊开手,那字条已被他手心里的汗水攥得潮濡。井然的眉眼弯成一弯新月,他很久没有像孩子般地开心了,他说:“蕾拉的病好了,现在回来,没准会叽哩哇啦给你说一堆法语了!妈,从今往后,我们三个人就守在这乌衣市,看着海棠花一季一季开,海棠果一季一季红,我们哪也不去,就守在这里!”
井然的眼里有了泪花,丹姨的眼里也有了泪花。
丹姨转身翻箱倒柜,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那件红艳艳的嫁衣。
“带上它,见了蕾拉告诉她,丹姨等着她!”
井然皱了一下眉,想说大老远的,拿去又拿回来,怪累的。但那话还是咽了下去,他想,也好,自己和蕾拉之间爱的信物也就是这件嫁衣了吧,对的,还有一件。
井然翻出那对白色的马克杯,那个杯底有蕾拉自画像的杯子摔掉后,井然特意找了个会粘杯子的老师傅重新粘合上。老师傅边粘边摇头:“粘好了,也不再是原来的了!”就算不是原来的,井然也依旧把它和那只杯底画有自己头像的杯子摆在一起,视若珍宝。
井然把两只杯子连同那件嫁衣一同装进行李箱。他轻轻说:蕾拉,等着我!
离开乌衣镇的那晚,井然梦到蕾拉。之前很奇怪,思念如野草般在井然的心里疯长,可蕾拉一次都没走进他的梦里。他甚至想,或者这便是他们的结局,连在梦里相逢的可能都没有。在每一个无梦得令人怅惘的清晨醒来想起蕾拉,井然都觉得身上的力气被卸掉了一样。
而这真的是天意,在井然要去遥远的异国接心爱的姑娘回家时,他居然梦到了蕾拉。蕾拉身着一身白裙站在海棠树下。只是,那时已是夏天,海棠树上结了小小的拇指大的青果子。蕾拉轻轻地笑,她伸出手来,说:夏天结束的时候会感到寂寞,我知道原因,因为太过悲伤反而会笑,我了解这理由。
井然正想问是什么意思,蕾拉笑着转身离开了。
井然醒来,天尚早。翻手边村上春树的书,骤然看到这一句。
飞机落到巴黎时,已是黑夜。走出机场,井然深呼吸了一下浪漫之都的空气。他轻轻地对着夜空说:蕾拉,我来了。
考察团的行程很满,直到一周后,井然才抽出时间请假去马赛。
井然坐在去马赛的火车时,心情忐忑得像那列火车一样。他想象着自己出现在蕾拉面前时她的样子。仍然眼神如同小鹿一般吗?仍然会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哭又笑吗?再或者,她已经不认得自己了,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
那个黄昏,海港城市马赛在夕阳里成了金色的新娘,一切都是金色的,都是温润平和的。
井然呼吸着潮湿的空气,走在狭窄的小巷子里,几经周折,打听到徐小桃纸条上写的地址。敲门时手是抖的,他想象着下一秒蕾拉出现在自己面前,夕阳的余晖里,她也是金色的,像电影里的某个场景,她的周身被一层光笼罩着,像女神……
一分钟足足有一年那么长的时间,一个啤酒桶一样像极了苏珊大婶的女人站在了井然面前,井然一愣,继尔用英语问这里有没有一个叫蕾拉的姑娘,苏珊大婶用蹩脚的英语告诉井然:这家的男主人老路易过世了,中国女人连同那个漂亮女孩一个月前搬走了……
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泼在井然身上,他问:那知道她们的电话吗?苏珊大婶摇了摇头,失望几乎从井然身上流淌进了塞纳河里,他不记得跟没跟苏珊大婶说再见。他只是在马赛的街道上走啊走,直到夜色大幕一样把城市遮住,直到清晨无知无觉地再次来临。
城市那么大,世界那么大,一个人落进去,像一滴水落到海里一样。井然意识到自己的脸上有泪,有陌生的人上来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他的,他张了张嘴,还是说着谢谢婉拒了。
一天后,井然满怀愁怅地跟着考察团坐在候机大厅里,他们乘坐的航班因故延误了。
井然去问寻处问何时飞机起飞时,恍然看到一个影子,清秀颀长的穿着玫瑰色风衣的女孩,黑发,束着马尾,正在低头拿着手机发短信,那是蕾拉吗?那不是蕾拉吗?井然飞也似地向着那个影子跑去,只是人那么多,只是一转眼,她便没了踪影。井然抬眼看了一下机场墙壁上的时钟,北京时间是21点42分。
井然颓然坐回到座位上,心被忧伤装得满满的,自己千里迢迢趁兴而来,败兴而归。这样错过,彼此落到深不可测的人海里,这辈子还会有机缘再见到吗?
机场里突然一阵骚动,机场的广播里法文反复说着什么。井然身边的翻译告诉大家,刚刚有架飞往中国的飞机起飞时突然机身着火,飞机尾部断裂……
考察团乱了起来:这架飞机一定有很多中国同胞吧!
大家拥到航站楼的窗口去看,夜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井然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
井然转过身,一条短信挤了进来。
井然点开。是蕾拉!是蕾拉!
然,我终于梦到你了。我梦到你抱着嫁衣向我奔过来,让我做你的新娘!此刻,我即将登上回国的飞机。然,无论如何,我都要给我们那段青葱的青春岁月一个机会,等我!蕾拉。
井然手脚冰冷,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短信的发出时间上,北京时间21点42分。他突然想起看到的那个背影,那个穿玫瑰色风衣的女孩。那是蕾拉……那架失事的飞机……该死的信息,竟然在发出近三小时后井然才收到。如果即时抵达,井然跟蕾拉通上电话,那又是怎样一番情形呢?井然来不及细想,他不顾一切冲进安检关口,他大声叫着:“放我过去,我要见我的蕾拉!”
井然是在第二天傍晚在医院见到蕾拉的。
他抱着红艳艳的嫁衣,嫁衣上是那两只杯子,眼泪顺着井然的脸颊往下淌。病床上的蕾拉如一株安详的海棠花,长发散落在枕头上,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打出浅浅的阴影。
井然一步步走过去,慢慢地跪下去,他说:“蕾拉,我是井然,小海棠,我是大狐狸,我来了,我来接你回家了!”
整间病房除了井然的呼唤与哭泣,寂寂无声。井然握住蕾拉的手,温度宛在,泪眼朦胧中,他看见蕾拉穿着白衬衫,格子背带裙笑盈盈地坐起来,她说:傻瓜,还真哭,吓你呢!
井然的嘴角泛起一丝丝笑:我就知道你搞鬼,我就知道……
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大夫在叽叽哇哇地说着井然听不懂的话。翻译对井然说:蕾拉在从机仓紧急逃离时,撞到了头部,能否恢复意识,要看天意!
井然把脸贴到蕾拉的手上,他说:蕾拉,这一次,让我守候着你,无论多难多远的路,我都陪伴着你,因为,大狐狸的眼里只有小海棠……
放在蕾拉床上的嫁衣落到地上,两只杯子落到嫁衣上,井然的那只摔成两瓣,那只被重新粘好的再次摔成几片……
蕾拉的眼角滚出一滴豆大的泪珠,只可惜,井然也在流泪,他没看见。
海棠树仍会在春天一树一树花开,仍会在秋天一树一树挂满果子。人世间的爱情也从不会因为哪个人的故事而终止。错过,或者过错,仍然会不断上演。那一年,我们不懂爱。我们踏着懵懂,带着伤痛,终于长大,学会爱。
只是,那已不是最初的我们。
还好,我们仍然有勇气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