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亚楠也在一边安慰道:“小姑娘,阿姨就是你要找的管杀人案的,你现在能够告诉阿姨究竟出什么事情了吗?你爸爸妈妈呢?你跑来这里,他们知道吗?”
小女孩急了,“腾”的一声从王亚楠面前的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我爸爸把我妈妈给杀掉了。我躲在楼梯间亲眼看到的。他把妈妈藏在冷冻柜里了,还加了一把大锁,我吓得马上就跑出来了。我先到派出所,叔叔不相信我,把我撵了出去,还是看门的阿伯指点我到这边来找管杀人的人的。我妈妈真的死了,我不骗你。妈妈……”小女孩最终还是嘴巴一咧,又哭了起来,那个伤心劲儿,一点儿都不像是在恶作剧。
见此情景,章桐和王亚楠面面相觑,王亚楠长叹了一声,硬着头皮蹲下身子,面对着这个伤心至极的小“报案人”,无奈地说道:“好了好了,你别哭了,阿姨的头都要被你哭得炸掉了。阿姨帮你看看,第一步,你现在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朱心怡!”小女孩终于看到了王亚楠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知道眼前这个面容严肃的阿姨总算要动真格的了,所以,这回她倒是很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也不哭了。
看着两人一问一答的样子,时不时地,王亚楠还做着笔录,章桐就悄悄地转身离开了重案组的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后,这件事情终于有了下文,章桐接到了调度的电话,说要马上出现场。当她和潘建带着勘察箱,开车赶到案发现场时,一眼就看到了王亚楠身边站着的那个熟悉的小女孩,她非常伤心,眼泪还在眼角打着转转。
章桐用目光询问面前的王亚楠,她默默点了点头。章桐的心不由得一沉,小女孩的母亲真的死了!
案发现场是一片棚户区,房屋简陋,属于天长市最早的住宅区。小女孩的家就在巷子的尽头。家里前后两间,外带一个阁楼,前面当做店面,开了一家食杂店,在前后屋之间的储藏室里,放着一台很大的冷冻柜,估计在平时用来放一些冷冻食品,夏天则用来放些饮料雪糕之类的东西。而小女孩的母亲,此刻,就在里面躺着。
冰柜外面的大锁已经被撬开了,章桐戴上乳胶手套,打开勘察箱,取出一支小型强光手电筒,因为这个储藏室里的光线太暗了,唯一用来照明的就只有头顶那一只25瓦的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的灯泡。她把手电筒夹在脖子上,然后,和潘建一起用力地抬起了冷冻柜沉重的盖子,随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一幕简直是触目惊心!
一具女人的尸体用一种怪异的姿势斜躺在冷冻柜里,她的躯体在深度冷冻的状态下冻得很结实,满身都是血,致命伤应该是在颅脑处。被害人双眼睁得大大的,双腿往里面弯曲,身体勉强蜷缩着。章桐非常清楚,从人体学角度来讲,这种姿势不在旁人的帮助下,是完全做不到的。
章桐用手电筒照射死者身体下的东西,发现了几个食品袋,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些鸡鸭的爪子,显然,死者身子下面还有一些其他冷冻食品,她的身体应该是被人精心安置在了冷冻柜中有富余空间的地方,所以,最终才会形成这个样子。
此时,王亚楠独自一人走了进来。章桐回头问道:“那小女孩呢?”
“我叫小郑先带回局里去了。对了,死因怎么说?”
“他杀!”章桐简明扼要地回答道,“其余的,我回局里解剖后才能够告诉你。”
王亚楠点了点头。
章桐和潘建在把尸体装好后,抬出案发现场时,身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拼命的咆哮声:“我没有说谎,你们不能抓我,我没有杀我妻子。她不小心撞到了头,就掉进去了,她当时就死了。我很害怕,就只是把冰箱盖上了而已。你们不能没凭没据地乱抓好人!我没杀人!”
章桐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如果真如死者丈夫所说,死者是在狭小的储藏间不慎撞到了头而失去重心掉入冷冻柜的话,那么,尸体在冷冻柜里就不可能是这种怪异的姿势。就好像一只杀好的鸡,当冷冻柜里的东西太多时,那只鸡肯定塞不进去,我们就必须得把这只鸡扭一下,把爪子朝后拉一拉,或者再把鸡的脖子弯一下,然后才能塞进去。而本案中,我仔细观察过那个冷冻柜,剩余的空间是肯定不够的!死者的身体一定是被别人刻意摆成这个样子。她女儿也曾说过,她亲眼看见爸爸把妈妈杀了,放进冷冻柜里。所以,死者的丈夫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解剖室里,潘建显得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章桐没有答理他,这死者的躯体经过回暖后,僵硬的手臂和双腿才平整地放下来。因为死者浑身上下就只有头部有伤口,而且身上的血迹几乎都是从头部流下来的,所以,章桐对死者的颅脑受损情况的严重性进行了进一步的检验。
她从勘察箱里取出一把锋利的大号手术刀,从死者的左耳下方一厘米处,插入刀尖一公分,然后向死者右耳部位划去,呈现弧状,中间横贯整个头顶。手术刀片很锋利,就像在切一块豆腐一样。紧接着,她把死者的头皮剥开,盖在死者的脸上。
此刻,呈现在章桐面前的就是死者白森森的颅骨了,她用放大镜仔细观看着死者的颅脑受伤程度,在颅骨上,清晰地分布着八处独立的重物打击伤口,颅骨已经呈现出骨折的龟壳状裂痕!这些伤口绝对不是一个人撞在柱子上就能够形成的,那得需要多次外力打击才会最终形成这样的伤口!而且所用的力量是非常大的!
章桐随即又打开了死者的颅脑,用轻薄的小手术刀轻轻割开大脑与脊髓和血管的连接处的神经,然后把它放在了白色手术托盘上。显微镜下,颅脑表面已经有明显的损伤出血,脑干部位也受到了外力致命的伤害,颅脑表皮已经破损。这样一来,死者丈夫所说的话就没有一个字是可以相信的了!要知道,这么严重甚至于可以说是致命的颅脑损伤,光靠一次撞头是根本没有办法造成的,必须要有外力用力敲击!从受损的部位来看,死者浑身上下没有防卫伤口,因为这一击就已经把她敲昏迷了。
至于造成这种伤口的凶器,根据骨折的程度以及头骨纵裂伤口的方向,还有伤口提取到的一些细微的木屑,章桐判断:“凶器应该被推断为一根结实的木棍,形状扁平。”
“死因呢?”匆匆赶来的王亚楠皱眉接着问道。
“多次打击导致颅脑损伤死亡!”话音刚落,章桐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一直在她脑海里的小女孩的影子。
第二天中午,章桐正在食堂吃饭,王亚楠端着盘子也一屁股坐了下来:“知道吗?案子破了,夫妻之间的口角,哎!害死孩子了现在!”
“就是冷冻柜那个?”
王亚楠点点头:“除了那个还有哪个?我气的倒不是别的,那浑蛋都招了,最后还来一句‘想不到把女儿一把屎一把尿地养大,偏偏还是女儿把他送了进来’!你说气不气人,我当时就回了他一句——你把人家的亲妈都杀了,你早就不是她的父亲了。真是浑蛋!呸!”王亚楠边说脸上边流露出厌恶的表情,“这种人,真过分!”
章桐没有吱声,她知道每次案子破了的时候,王亚楠不需要安慰,要的只是倾听者,而她,就是最好的聆听者。
“郑女士,真的没有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天使医院医务科长王金明愁眉苦脸地双手一摊。这几天医院里接二连三发生的倒霉事早就让他吃不消了,偏偏现在又出现了眼前这么个特殊状况,所以王金明除了苦笑和讨好外,真的是黔驴技穷了。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财大气粗,光手指上戴着的东西,就足够让他这个堂堂的三甲医院医务科长吃上一年的了,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郑女士,你女儿的病情是很值得大家同情,可是你要知道,不只是我们医院,所有天长市里能够做这个移植手术的三甲医院,都得遵循排队的规定,这是法律,我们不能随便通融的!要是被病人举报的话,我们是要坐牢的!”
“少来这一套!我女儿已经等了很久。再等下去,命都要没了。”说着,女人一下子蹿到了王金明的面前,伸出一根珠光宝气的手指,在后者的鼻子底下轻轻摇了摇,不屑一顾地说,“你别装好人,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们医院是完全可以做这种手术的。开个价吧,一个心脏,多少钱?我不还价!”
一听这话,王金明双眼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辩解,可是立即又很明智地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不说话了?”女人脸上的神情越发不可一世。
王金明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吱声。
“你们不也是为了钱吗?这容易,你要多少我给你们多少,我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让我女儿这个礼拜就动手术。傻瓜都能看得出来她已经熬不到春节了。我现在回病房去,你有我的电话的。”临了,女人锋利的目光直逼王金明的内心,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女儿就是我的一切,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王金明始终没敢再抬头看一眼这个几乎发了疯的女人,直到尖厉清脆的皮鞋后跟敲击瓷砖地板的声音消失在屋外的走廊里,他这才抬起头,咬了咬牙,拽过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听筒,拨打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还没等对方开口,王金明就颤抖着嗓音小声说道:“客户下了订单,这回要的是‘主机’,时间就是这周!我怕……不,她不还价,只要东西……好的,我安排好后马上就通知她!”
天使医院住院大楼五楼心血管内科,走廊两边的病房里已经住满了病人,有些是已经做过移植手术的幸运儿,这些毕竟是少数。而大部分人,则还在绝望和期望中挣扎着等待着器官。
走廊拐弯处的单人病房,门开着,一个年轻女孩正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管子,管子的另一头连接到了病床一边的心肺机上。
床对面的椅子上正坐着刚才大闹医务科长办公室的女人,此刻的她两眼怔怔地注视着正在昏睡中的女孩,目光空洞,面容憔悴。许久,她又看了看病床旁边的仪器,那上面的数字说明死亡已经不远了,女人的目光中充满了绝望。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女人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伸手接起了电话,不用看来电号码,她就已经猜到了电话究竟是从哪里打来的了,通话时间很短,但是在女人看来就已经足够了。通话结束后,她轻轻地放下手机,目光再一次转向面前的病床,瞬间变得温柔许多,嘴角甚至漾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佳佳,你有救了!很快妈妈就可以带你回家了!”
傍晚,天长大学门口,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背着个小挎包,健步如飞地走出了大学校门。他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不停地看着腕上的手表,公交站台就在不远处,可是,站台上和以往任何一天中的此刻一样挤满了下班的人。
突然,年轻人的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立刻站住了脚,脸上随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汪教授!”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应声停了下来,车窗摇了下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探出了头,热情地招呼道:“小杭,快上车,我顺路送你去市区!”
“好嘞,谢谢汪教授!”小杭兴冲冲地跑到帕萨特的后面,拉开门钻了进去。
车门关上后,这辆帕萨特轿车迅速开进滚滚车流驶向了高架桥。
这一晚,外出当家教的天长大学医学院临床系大二的学生小杭破天荒地没有回到寝室,他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周后,在四处遍寻无果的状况下,学生处的老师惴惴不安地拨打了110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