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很简短,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黑影挂断电话后,闪出了办公室。他左右看了看,过道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响。为了节约电费开支,医生办公区的走廊每天晚上都不开灯,所以黑影根本就不用担心此时有谁会注意到自己,他熟门熟路地推开了楼道旁的一扇小门,迅速离开了办公区的范围。
第二天一早,离八点交班还有很长的时间,汪松涛教授同往日一样早早地来到了医院。今天是周三,他有门诊,不用打听,此刻门诊大厅里挂他号的人肯定已经排到了大门外。所以每周的这天,他都必须比平时早一个小时来上班。
刚走进医院门诊大楼,就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汪教授,等等我!”
汪松涛一愣,转身看去,立刻就认出了来人正是得意门生李晓楠,他的脸上随即露出了关切的笑容。
“还没下夜班啊,小李?”
李晓楠点点头,满脸凝重:“汪教授,我想和您谈谈!”
“哦?有什么事吗?我一会儿还有门诊。”
“我知道,就耽误您一会儿时间,您说过我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您的,而这件事情非常重要,去您的办公室,可以吗?”李晓楠神情执著地拍了拍手中抱着的一个文件袋。
“好吧,那就跟我来!”汪松涛显得很无奈,转身向楼上走去。
上满发条的老式闹钟总是能够及时把章桐从沉沉的死睡中惊醒。尽管这个闹钟已经陪伴了她十几年,外表早就已经锈迹斑斑,但她却还是没有办法习惯闹钟所发出的刺耳尖叫声,所以每天早上只要闹钟一响,章桐立刻就醒。紧接着就是一个常年不变的动作——扑向闹钟,按下闹铃开关。基本上这套动作做完,房间里重新又恢复平静时,章桐要想再睡回去,那就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了。
这是一个有点儿闷热的早晨,虽然还是清晨六点,可是窗外却已经早早地显露出了耀眼的太阳光。章桐深吸一口气,下了床,扭动着脚指头穿上了拖鞋,懒懒地向盥洗室走去。身后,刘春晓送给她的一只一岁半大的金毛犬则打着哈欠乖乖地走回了卧室门口的小窝里,这标志着它守夜的使命完成了,而新的一天也由此开始了。
妹妹失踪的案子了结后(详情见《女法医之骨头收藏家》),章桐不顾母亲的反对,把原来家里的老房子卖了,重新在城市的另一头贷款买了一套小居室,房子并不大,毫不夸张地说只有原来老房子面积的三分之一。最糟糕的是两间卧室全都背阴,对于在一年四季中有三个月是雨季的天长市来说显然是一个不太明智的选择。可是尽管如此,签合同付定金的时候,章桐却一点儿都没有犹豫过。她只想尽快换个环境,好让自己的生活恢复平静。
她走进鸽子笼般拥挤不堪的厨房里,打开水龙头开始接水准备下面条。老姨做完眼角膜移植手术后,就回老家去了,母亲也就有时间去舅舅的医院里接受调养。其实章桐也明白,名为调养,就是散散心,换个环境居住而已。舅舅的话说得一点儿都不错,像自己这样的特殊工作,再要照顾一个年纪大的老人,真的是不太现实,所以,章桐也就逐渐听从了舅舅的善意劝告,只是在有空时才去疗养院看望母亲,或者,趁天气好带她出去转转。
在等水烧开的间隙,章桐又重新溜进了盥洗室,开始认真地打量起镜子中的自己,眼睛肿胀不说,还有红红的血丝,这都是因为昨晚加班赶了一个尸检报告。说实话,章桐早就已经记不清这个月里加了多少个晚班了。自从法医室的老彭退休后,整个天长市重大刑事案件的尸检工作以及最后把关审阅的一系列琐事就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章桐都忙晕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厚厚的眼袋,暗暗叹了口气,工作忙是好,但是,章桐总觉得这样一来自己的生活中就少了点儿什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吗?
匆匆吃完面条,章桐换好衣服后,拿上挎包和钥匙,准备出门上班。她刚走到门口,正要打开门,身后却传来了一声轻轻的狗吠。
章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笑容,她抿着嘴转过身,蹲下,亲热地伸手拍了拍金毛馒头宽宽的大脑袋,馒头则仰着一张憨厚的狗脸讨好地注视着新主人,嘴里叼着一只早就被咬得面目全非的棒球。
“馒头,我要上班去了,你好好看家,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馒头似乎听懂了章桐的嘱咐,它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乖乖地把球放在地上,然后站着一动不动。馒头是刘春晓执意要送给章桐的,当然了,刘春晓这么做也带有一种赔罪的性质,自己工作忙,总是不在章桐身边。话说出口当然不是这样的,刘春晓性格比较内向,只是说章桐一个人住,身边有只狗相伴,总要感觉放心一点儿,而馒头也很通人性,每晚忠实地守护在章桐的床前,这样一来,只要伸手摸到那毛茸茸的大尾巴,章桐晚上睡觉就会踏实多了。
走出楼栋的时候,章桐一抬头,天空不知道何时竟然变得阴沉了,刚才还明晃晃的阳光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东边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风一阵一阵地大了起来,空气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闷热难耐了。
章桐皱了皱眉,没想到天变得这么快,今天看来一场雷阵雨是避免不了的了。她伸手在挎包里摸了摸,直到触到了一把硬硬的伞骨,这才放心地走下了楼梯,顶着风,斜着身子,向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快步走去。
尽管早起了一个钟头,章桐还是坐着笨重的公交车在拥挤的马路上左冲右突了四十多分钟后,才远远地看到天长市公安局的大楼。这座六层高的建筑,在对面光鲜亮丽的十二层高的天长市中国银行大楼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陈旧,灰色的外墙、铝窗、玻璃门,还有每一个进出大楼的人脸上那长年累月的疲惫的神情,让章桐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她走下公交车,沿着公安局大楼前的台阶拾级而上。
“章法医,你来得可真早!”
和章桐打招呼的是保安老马,他的晚班还有半个钟头才结束,坚持了一个晚上,再壮实的年轻人的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何况老马。章桐知道,老马总是选择上晚班也是有难言之隐的,要不是为了替女儿积攒上大学的费用,五十岁的老头也不至于为了那少得可怜的几个夜班津贴而天天晚上卖命上班啊!
“老马叔,还没下班啊?你要注意身体,多休息。”
“还没下班呢,不过也快了。谢谢关心!”老马的脸上永远都洋溢着幸福和满足的笑容。
章桐急匆匆地走进大厅,在等电梯的间隙,她瞥了一眼通往刑警队办公室的走廊拐角,不出她所料,王亚楠的办公室里依然亮着灯。看来昨天晚上又有案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平时即使没有案子,王亚楠作为刑警队的一把手,又是一个女人,不拼命工作的话,在这个男人的圈子里是很难站得住脚的。
相比之下,章桐感觉自己要幸运多了,她不由得无声地苦笑了下,没人会和自己争法医这个位置的,大家躲还来不及呢!人们对于死人总是有着一种天生的畏惧感。章桐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看了看,几乎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她唯一担心的是,这种坦然面对死者的感觉哪一天会突然消失,要真是那样的话,那就糟糕了。
电梯里除了章桐以外,没有别人,本来除了法医室那寥寥无几的几个工作人员外,就没有人会没事上那个冰冷的地方串门。所以,章桐平时上班一点儿都不用担心会在狭窄的电梯里被挤得喘不过气来。
红色的指示灯显示地下一层到了,随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章桐迫不及待地跨了出去,没想到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潘建,怎么啦?一大早就风风火火的,到底出什么事了?”章桐一边倒吸着凉气蹲下身子伸手揉被潘建踩痛的脚趾,一边抬头皱眉抱怨道。
话音刚落,还穿着工作服的潘建却早已钻进了电梯。他伸手按住了正要关闭的电梯门,探出头来,并没有正面回答章桐的问题。
“章法医,刚才有你一个电话,打到办公室了,打了两次,是个女的,姓李。她急着找你,说是天使医院的,你的同学!”
“哎,你说详细一点儿,她有说是什么要紧事吗?”章桐猛然意识到因为搬家,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把新的电话号码发邮件告诉朋友,而手机也因为不慎丢失而不得不重新换了号码,这段日子工作一直很忙,很多事碰到一块儿,也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些琐事给丢在脑后了。想到这儿,她赶紧站起身,刚想接着追问,话说到一半,电梯门却已经牢牢地关上了。
“这小子,火急火燎地赶着去投胎啊!”章桐无奈,只能嘟嘟囔囔地转身向走廊尽头的法医办公室快步走去了。她可不想再误了这个突然到来的电话,说不准真的有什么要紧事呢,看潘建刚才一脸严肃的神情,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一推开法医办公室的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隔夜的炸鸡腿的味道,混杂着办公室里本来就有的浓浓的消毒水气味,章桐的脑袋不由得有些晕晕的,她把排气扇开到最大档,又反手把门打开。看着办公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肯德基食品袋,章桐只能在开始一天的工作前先清理干净。
最后一个油花花的纸袋子被塞进了圆圆的垃圾桶,章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潘建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进来,满面笑容,手里抱着个大纸袋子,肯德基叔叔正在上面咧着大嘴巴憨笑着。
“不会吧,你还吃?这办公室里都什么味道了!”章桐终于爆发了,“我已经忍你大半个月了。”
没想到潘建听了这话后却立刻一脸的委屈:“章法医,我也没有办法啊,小辛在对面肯德基餐厅上班。”
“小辛?”章桐立刻恍然大悟,“我说你这个学医的怎么就突然迷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呢。原来你是……”
潘建点点头,有些脸红了:“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嘛!”
“哎——”章桐长叹一声,“你啊,真是的!对了,那电话没再打来,你记下号码了吗?”
潘建赶紧把手里的纸袋子随手放在了工作台上:“当然有,我记下了!”说着,他在工作台上一通乱翻,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张淡黄色的小纸片,转身递给了章桐:“这是她的电话号码和留言。她说她一会儿可能没空打了,要出诊,所以叫你下班后去这个地方碰头。她有重要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时候打的?”
“七点差一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