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阿鲁泰、巴图二人入得帐来,施礼已毕,塔娜劈头问道:“你们二人所属部众从北平府迁移到此,携带了多少粮食?”
阿鲁泰、巴图二人面面相觑,不知王太后此话何意,想了半晌,阿鲁泰道:“我部大约只有一月口粮。”
巴图道:“我部亦如此。”
塔娜眉头紧锁,果然形势严峻,于是她对二人道:“我们和宋都督到此后,开平卫一下子涌入十多万人,粮食仅供月余之用。目下正值春荒,各处必定缺粮,即使从京师调集粮食到此,也须两三个月的时间。即使粮食到此,也是卫所军士优先,估计我们这些蒙古降人要准备忍饥挨饿半年之久了,待到秋收才会缓解。”
二人闻言大惊,皆道:“王太后,我们部属大半为妇孺老弱,如果真要挨饿半年之久,十有八九尽死。那迁到此处,不是害了他们吗?他们还不把我们两个生吞活剥。”
塔娜道:“你们两个莫慌。如今我们回到了草原,那些汉人的饮食习惯也该改一改了。每日三餐,改为每日两餐,早上喝粥,中午饮奶食酪,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吃羊,这是目前我们手中唯一资财,我还有大用。”
巴图道:“女人孩子还可以,男人们要放牧打猎恐怕受不住。”
塔娜怒道:“那就打着什么吃什么,狼啊,鼠啊,蛇啊,有本事就吃饱,没本事就饿死。”
巴图闻言,不敢再说。
塔娜缓下声音道:“把你们手上的皮毛山货统统拿出,去集市上换回粮食,铁器。”
二人拱手遵命。
塔娜又命从人搬出一个大铁箱,打开之后,里面堆满了一叠一叠的大明宝钞。她指着这些宝钞道:“这是朝廷赏赐给忠宁王就藩之用的十万贯宝钞,你们二人拿去,速派人到附近市镇上去购买粮食、铁器,一应用具,但不要让人察觉,以免物价暴涨,什么也买不到。”
二人大喜,单膝跪下叩谢,塔娜一指旁边站立的张士行,淡淡道:“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这位张同知吧。”
二人起身,向张士行拱手称谢。张士行抱拳还礼道:“本官奉钦命护送忠宁王到此就藩,此事责无旁贷,不必称谢,要谢就感谢皇恩浩荡吧。”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俞真和孙富荣所赠宝钞,交给二人,道:“这是本官个人的一点小小心意,不要嫌弃,敬请收下。”
二人推辞了一番,也收在手里,再次感谢后,二人抬了铁箱,便要出帐。塔娜将他二人喝住,道:“稍等片刻,吃了烤羊再走。”
原来外面肥羊已然烤好,侍从们将它从烤坑中抬出,香气四溢。塔娜命人抬进帐中,招呼大家坐下,一起大快朵颐。大家便围坐在一起,抽出随身小刀,割肉蘸盐,吃得不亦乐乎。唯独小巴特尔小嘴撅得更高了,原本以为来了一个张士行要和他抢肉吃,现在又多了两张嘴,他嘴里嘟嘟囔囔,似乎在低声骂人,塔娜在旁听到,塞了一块肉到他嘴里,笑道:“小王爷,快吃吧,别骂了,以后三个月内都不吃不到肉了。”
大伙儿闻言,哄堂大笑。
过来几日,宋忠派人去请塔娜过来,说有要事相商。塔娜来到华严寺,一进大殿,只见宋忠满面怒容坐在条案之后,张士行低头侍立一旁,似乎刚被教训过一番。
宋忠见塔娜进来,命人上座,塔娜大方坐下后,问宋忠问道:“宋都督请我来有何要事相商?”
宋忠道:“忠宁王太后,近几日你的部属在开平卫大肆采购粮食,将铁器,布匹,盐巴,等应用之物抢购一空,卫所眷属空有宝钞也买不到东西,致使百物腾贵,将士们怨声载道,这恐怕有违朝廷设藩徙民的初衷吧。”
塔娜笑道:“我以为宋都督着急上火的把我唤来是何等要紧之事,原来竟为了此事。我属下部众从北平府迁到此处,百物奇缺,置办些家什,也属正常。恰好朝廷也赏赐了十万贯宝钞,我就全让他们买东西了,留着也没用,说不定哪天被老鼠啃烂了,就是废纸一堆。至于市面上百物奇缺,宋都督可以命人从关内调拨,以解燃眉。另外卫所军士偷卖军粮,宋都督应将他们抓起来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叫我来作什么?”
宋忠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道:“王太后说得倒是轻巧,北平府至此有千里之遥,待备齐物品,再运到此地,恐怕要到三个月之后了。如今这开平卫内军士加眷属,怕不下七八万人,日耗千石,库中存粮不够一月之支,你们蒙古人又将市面上的粮食买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塔娜一挥手道:“宋都督有话直说,不必饶弯子。”
宋忠道:“那好,就请王太后命所部还回粮食,我出双倍收购。”
塔娜略一沉思道:“此事好说,我便令部众少吃粮食,多吃肉,还回一部分粮食给宋都督。但可有一样,想让我们多吃肉,便须多打猎,多打猎便须多弓箭,而我部从关内迁至此处,最缺弓箭。我看宋都督不必以双倍购回。我们以物易物,一斤粮食换十支箭,我给你十万斤粮食,你给我百万支箭如何?”
宋忠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直直盯着塔娜看了半晌,一语不发。
塔娜微微一笑道:“宋都督,我手下大部是老弱妇孺,不会闹事的,这批弓箭确实用于打猎,敬请放心。再者,你手下有五万余人,每人少个十几二十支箭,谁能知道。十万斤粮食虽然不多,省着吃,还能支撑个十天半月。这我也是从牙缝中抠出来的,宋都督若是不想交换,那就罢了,我们就此别过。”说罢,塔娜站起身来,招呼侍卫,作势欲走。
宋忠急忙起身拦住她道:“王太后且慢,百万支箭数目太大,若是朝廷追究起来,宋某吃罪不起。五十万支箭还是有法可想。”
塔娜转回身来,与宋忠一击掌道:“好,看在宋都督一路护送的情分上,我们一言为定。”
当下二人便敲定了交割事项。
塔娜又道:“宋都督,开平卫忽然涌入十多万人,无论我等如何节衣缩食,朝廷定额有限,粮食始终是不够吃的,不知宋都督巡边何日结束?”
宋忠闻言,不禁苦笑,暗道派他巡边就是个幌子,其实就为了防止燕王起事。而燕王何日起事,这可说不准,估计燕王自己也说不准,这要看朝廷如何处理削藩事宜。
宋忠道:“这要等朝廷的旨意。估计要一年半载吧。”
塔娜道:“我部万户,有四五万人游牧在开平附近,必然会与都督争抢粮食。不如这样,我率部前往捕鱼儿海一带放牧打猎,既避免了与都督争食,又可令牲畜蕃息,两全其美,岂不可好?”
宋忠踌躇半晌道:“王太后游牧何处,宋某无权过问,然捕鱼儿海一带历来为朵颜三卫属地,王太后前去彼处,两下若起冲突,宋某奉旨巡边,难逃其咎。”
塔娜一指张士行道:“张同知是锦衣卫三品大员,人人皆敬他三分,由他陪同前往,一来宋都督大可放心,二来也可调解纠纷。”
张士行一听,慌忙摆手道:“我奉旨护送王太后至开平卫,已经完成任务,如何又去捕鱼儿海?万万使不得,我要返回北平,另有公干。”
塔娜瞟了他一眼道:“快去快回,有什么打紧?”
张士行头摇得象拨浪鼓似得,连声道:“去不得,去不得。”
塔娜朝着张士行微微一笑,问道:“张同知,皇上令你护送的是活太后,还是死太后?”
张士行闻言一愣,脱口而出道:“自然是活太后了。”
话音刚落,塔娜刷得一声掏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道:“那如今便是死太后了。”说罢,微一用力,鲜血便从刀尖上滴落。
宋忠大叫一声使不得,身子快如闪电,窜到塔娜身边,一伸手,使出内家拳小擒拿手,双手一错,便将塔娜手中匕首夺过,嘡啷一声,扔在地上。
塔娜不顾脖颈流血,冷冷道:“待在此处,也是等死,晚死不如早死。”
张士行一跺脚,道:“罢了,卑职就护送王太后前往捕鱼儿海,届时无论如何,卑职便都要赶回北平。”
塔娜喜道:“好的,君无戏言。”说罢,命人包扎伤口,诸事已毕,告辞回营了。
宋忠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再回头看看张士行,叹了口气道:“这个女人好狠啊,兄弟你要好自为之。”
张士行无奈摇摇头道:“蛮不讲理,谁让我曾做过她的那可儿呢。”
过得几日,塔娜留下了两千户行动不便的部众,率八千余户,三万多人,拖家带口,牵牛赶羊,迤逦北上。
张士行带了五百多锦衣校尉随行,他命牛二率剩余人马返回北平,暗地叮嘱他要加派人手监视燕王府一切动静,有事与北平布政使张昺商量,或者专折快马上报朝廷,他少则月余,多则两月,必回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