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斐的双眸充满了杀气,但他的脸色却是淡然。
明柏深吸一口气,一时间他竟无法将昨日那个把酒言欢的李斐和面前这个随口是杀的李斐重叠,这刘盛虽然没做什么好事,但是总的来说,西夏确实因此逐日强势,甚至隐隐之间要与北昭平起平坐,若是血药炼制成功,便可与北昭有相拼之力。
“我们为什么要跟你合作!”归遥蹙着眉头,盛气凌人,“你又没有武功,我们还怕你不成。”说完,她还得意地看了一眼明柏。
李斐略微失落,但是他收起了这份脆弱的情感,开口道:“太学从无女子,发现女子假扮男子入学,必定治你欺君之罪。”
“你你你!”归遥急道,眼神飘向明柏,是在示意“我没词了,该你了反驳了!”
“好,我答应你。”明柏无视归遥的眼神,开口道。
“但是,我要知道缘由,不然到时候你信口开河,我不就成了你的替罪羔羊?”
“我不会。”此人处事不惊的态度确实叫明柏少了一份鄙夷。
“你心机太深,我不信你。”明柏沉声道。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开口瞬间便似乎过了沧海桑田般的悠久。
“我爹本是西夏东岸沿海抗匪的水师,他与我娘情投意合,私定终身,原本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眷侣。直待刘盛沿海私访时无意间见到了我娘,并看上了我娘。”李斐抬起头,似乎要把泪水咽回去,绽出一抹笑容,却十分无奈,“明兄这么聪明,后来的故事不用说你也猜得到吧?”
明柏慢慢走近他,道:“他……为了得到你娘害死了你爹?”
“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归遥走了过来,好似带着愧疚,他说的那样平淡,可字字句句皆充斥着满满的恨意。
他忽然轻笑一声,继续道:“我爹死去的那晚他告诉我,他一生从未做错过一件事,尽忠职守,报效西夏却惹来如此下场,他不甘心,却无可奈何,遂拼死带我一路逃,可终究为了救我……”
他咽了几下口水,呼吸轻颤,却已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所以你忍气吞声这么久,就是为了……”明柏眉目疏朗,小声说道。
李斐抬头,定定看着明柏,“里边这件青色里衣,是我娘亲手做的。”
他摸了摸,历历在目。
明柏忽然想起了他爹明轶,如果说借不来兵力是西夏的错,那么他始终没有怨恨,而是带着将军的铁血走上了沙场,死在了战场。
“最后一个问题,为何选择了我。”明柏看着他的双眸,容不得半点欺瞒。
缓了很久,他才说道:“因为只有你,才有机会带我接近刘盛。这么多年,他为人谨慎,常人难以接触。”
“就算如此,得从长计议。”明柏摇摇头。
“杨兄,我没时间了。”他犹豫了一下,才说出来。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炼制血药一事么?”李斐道,“我为了接近刘盛,自愿去试药。正当我可以动手的时候,药效太猛,我身子承受不住,一时间失去了意识。等我醒来,太医告诉我,伤了心脉,活一日,便赚一日。”
明柏皱眉,这李斐,当真拼了命。
“你可知这条路有去无回?”明柏看他的样子,心如槁木。
纵然脸色苍白,说起往事锥心刺骨,可仍挡不住他眼睛的光华, “这条路虽然有去无回,但……”
他绽开了一个笑,“杨兄,杨姑娘,若你们肯帮我,下辈子一定,一定诚心对待你们,杨姑娘,实在是对不住了,但我却……”
低沉的嗓音在归遥的发梢上拂过,便是心头一紧。
不说明兄,周姑娘,反倒一如初见的杨氏兄妹。
明柏心头一紧,犹如蚂蚁啃噬。
他说,杨兄,一如初见。
归遥怅然若失,纵然她如何大大咧咧,随心所欲,此刻面前人的经历怎不让人怜惜,他当时如何护住自己,归遥岂会不知,想必本心善良,却无奈世道无常。
他说,杨姑娘,对不住了。
李斐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一字一句道:“成全我吧。”
倘若趟了这趟浑水,一旦被抓住把柄,不仅自身难保,就连周王爷也在劫难逃,只不过是一个文学掌故,只不过萍水相逢。
但偏偏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他用羸弱的身体挡住归遥面前的人,避免她受到伤害;他用自己名誉担保他们入京,不计前嫌。
他们还欺骗他,姓杨不姓明。
这趟浑水,一旦进入,便步步为营,步步惊心,无一夜好梦。
但……李斐说,他要报仇。
他说杨兄,成全我吧。
他说,杨兄,我没时间了。
究竟为何会鬼使神差的对李斐说:“李兄,就算是条死路,你若想走,我必为你一路保驾护航。”明柏说完才觉得自己有些疯狂。
刚入京,本想找的是周王爷,顺便游玩一番,可如今遇到李斐,便是脱不了身。
“我们怎么帮你?”归遥忽然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周姑娘还是……”李斐觉得归遥不必冒险。
“归遥,你老实呆着,这件事只有我们俩。”明柏眸中闪过一丝肃穆,面不改色,居高临下看着归遥。
“凭什么不带我……”她正要生气,看见李斐一脸的愁容,她想起了李斐的身世,还是没有继续蛮横下去,哦了一声后,便蒙着头躲进了被子。
明柏这才放心,道:“骑云,栗子!”
二人猛地出现,倒是吓了李斐一跳。
看到李斐如此柔弱,明柏不由得苦笑一声:“就你这定力,要如何动手?你今夜前来,想必有了心计,说来听听。”
李斐尴尬地笑了笑,换了一副脸色吹捧。
“明兄果真是聪明人。”
“看你这样,要是不小心被什么侍卫发现了,这个冰魄神针,给你防身用。”拿出骑云的冰魄神针,嘴角回拢,立马切换正经脸。
“那多谢明兄了。”眉眼间布满了笑意。
归遥从被窝力探出一个头,仰着脖子飘忽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四人。
明柏搬来木椅,边想,若是既想保住李兄,又想除去刘盛,只怕艰难重重。但面前李斐痛失双亲,又岂是他自作自受,这不公平。
正想着,李斐开口道:“明日,便是使臣在次上朝,求亲之事刘盛与沈王不和,必会据理力争要求和亲,想必周王爷定会反驳,结下仇怨,那夜只要明兄配合,让我进到周王爷府中,佯装刺杀被擒,加以审问我便是刘盛底下的人,到时候谅他如何辩解,也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明柏不禁有些心惊。
“刺杀王爷,可是死罪,明兄这都不知?”李斐一脸的疑惑,显然没有抓到明柏的要点。
“刘盛,我要除,李兄,我也要保。”明柏认真道。
李斐神色严肃,道:“明兄,既然眼下局势杂乱无章,错综复杂,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只要一步走错,或者有一丝的嫌隙,都会被抓住往死里整,只有这样,才能让刘盛百口莫辩,周王爷的地位在朝中也是占据一席之地。”
“明兄你与周王爷里应外合,必能将他彻底除去。”
“彻底除去么……”
明柏蹙眉不语,手里捏着茶杯隐隐要裂开。
送走了李斐,明柏才唤李梓骑云说出打探的消息。
“周王爷影卫传话,使臣要的人,正是……”李梓说着,看了一眼归遥。
被这一看,归遥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么刘盛就必须除!谁让他管到本小姐头上!”归遥一脸的凶样,但只有纸老虎的威风罢了。
明柏依旧皱眉不语,看了一眼骑云。
“李斐这个人来历不明,但是按他所言,之前确实在西夏东海沿岸,而他的父亲确实也是抗匪英雄,只不过他们的后代似乎都被刘盛除去了。”骑云面无表情道。
“你怀疑他?”归遥偏着头问道。
“现在不怀疑了。”明柏以拳抵唇,叹了口气,“他心机太深,差点就看不透……”
屈指西风几时来,不知流年暗中换。
第二日早朝若真如李斐所言,二人在朝廷上吵得不可开交,惹得方后主也是头疼万分。一边是君无戏言,一边是国泰民安,仍然没有结论,只得暂且搁下,使臣那里依旧没有得到结果,便是步步紧逼。
“沈王周围的侍卫,似乎多了不少。”李斐突然说道。
“怎么?”明柏看着回到沈府的沈王,蹲在树上确实看得更清楚。
“难道刘盛最近会有动作?”明柏问。
李斐不语,看着明柏道:“晚上计划不变。”
跳下了树,明柏点头,转头看了一眼沈府。
刘盛的府邸倒是没什么变化,唯一有变化的是人多了许多。只不过熟悉了地形之后,明柏对京城的势力划分更是清楚了不少,从这地形分化,也隐隐看得出沈王的势力在不断缩小,而那刘盛的势力,在日上三竿。
等到月亮睡着,躲进了云层,那些影卫也消失于屋顶,藏匿在夜色中。
“影卫我都调动了,你从偏墙进来便是,别让外人看到。”明柏认真道。
“多谢明兄。”李斐抱拳,脸上带着笑意,却有几分不自然。
是夜,李斐已然偷偷到了西夏偏殿客楼,周王爷的住处。
在窗口插了一个小孔,偷偷伸入了迷魂香,听得里面一声轰响,这才偷偷进门。
看着倒在地上闭着眼的周王爷,他拿出明柏给他防身用的冰魄神针,狠狠往周王爷身上一扎。
胸口四针下去,三针将胆经,肝经,肺经全封,第四针封住真气流动,不超过四个时辰,便会窒息而死!但是李斐还是不放心,他猛地抽出匕首就要割周王爷的喉咙,这一割,必然致命!
匕首才刚刚抽出,便听得一声清亮而又严肃的声音,犹如长剑刺穿他的心。
“李兄,我真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