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如今的四海八荒的几个大族都安上了自己人,原该安康和乐,再无争端才是。孰料便在新任天帝即位之后第二日,诸族之主之间就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甚至还动了刀兵。当时在场的史官据说被吓得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半身不遂。四野八荒震惊: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难不成诸族大战又要再起?
事件起因原不过一句无忌童言。
那是龙吾带着我离开之后,乐游与暮暮,诸次并晚照,安初抱着阿暖也一起向未岷告辞——任词现处于苦逼的朝九晚五越界通勤中——不防阿暖宝宝眉开眼笑朝着未岷伸出手去,清晰且响亮地喊了一声:“爹爹!”
未岷笑的比他更开,接了他狠狠亲了一口:“乖儿子乖儿子,再叫一声!”
“爹爹爹爹!”阿暖亲热地啃了回去,啃了他一脸口水,而未岷笑的愈发傻了。
——不明真相的仙甲:“这,这是怎么说的?”
——恍然大悟的仙乙:“听说,这王子其实是魔族先任未岷君与我们未来的天后娘娘的私生子。咱们帝上......帝上这人还没娶过来,后爹就先当上了......真是,真是爱众生如子的博大胸怀啊!!”
立刻有人打翻了醋坛子:“嗳,儿子,你爹在这儿,我才是你爹,你看清楚了?嗯?”乐游伸手去抢阿暖,然阿暖小手紧紧抱了未岷的脖子,小眼儿警惕地将他看了半响,不情不愿道:“蜀黍!”
乐游很受伤,幽怨地瞅了暮暮。
暮暮向阿暖拍拍手细声细语道:“乖儿子,这才是你的亲爹亲妈,来,跟爹爹娘亲回家啦?”
阿暖头一扭:“布布(姑姑)。”
——神神秘秘的仙丙:“我倒是听说王子是这位魔族公主未婚先孕结的果,为遮人耳目才放在未岷君名下!(无限接近真相中!)真正胸怀博大的,是乐游君呵!(唉......)”
——老于世故的仙丁:“认个便宜儿子送个妖族王座,乐游君赚大发了!”
暮暮气急败坏:“什么布布!我是你亲娘!等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给我过来!”
然安初挡在了前面:“哎,谁说他要跟你走啦?儿子是我养的,始煌宫才是他的家!”
——再次不明真相的仙甲乙丙丁:“这又是怎么说?”“原看着他们魔族也就这位还算正常点,岂料.....”“不才早就说了,青帝娶这位是不成的,不成的!这下好了吧!青帝的礼服是绿色的,正可配上顶绿色的冠!”
“哎呀你跟着起什么乱!”暮暮不满道。
“我没起乱,谁人不知阿暖是魔族的王子啊!再说你想养他,也要会才行啊!别是不上两三天,就让你弄成个 ‘暮暮最爱红色系耗能少触感好仿真大型玩偶’!”安初寸步不让:“你说是不是,诸次?!”
诸次看看阿暖又看看暮暮,心有余悸地打个寒战。
暮暮怒了:“诸次你这什么意思?!是觉得当年我养你养的不好?你很没良心哎!那时候我给了你多少好处啊!喂不饱的白眼狼!”
——再再次混乱的众仙:“如果用安初君那个‘养’组个词的话,小可旬抚养’。而妖后那个‘养’,小可旬包养’——诸公以为如何?”“我等无异议......”“混乱,怎一个混乱了得啊!鄙人纯洁的心灵啊!”“原来真相在此!魔族女儿们这一招‘身系天下’......强悍啊!!”
诸次正气浩然道:“公主,话不是这么说,如果让王子自己选的话,我想他也会选跟着郡主,哦,不,安初君。跟着公主你,委实是有些危险啊——我是实话实说哦打人不打脸!”
“如果说让阿暖自己选,那结果已经在这里了。”未岷不亦乐乎地与阿暖做着亲子互动,气煞乐游:“不行,别的事都能依你,唯只这一件不行!这样下去阿暖真的会不认我的!”
“再生一个嘛!”未岷随口道。
“你们怎么不去生!哦,对了,你们成亲后就会有自己的孩子的,霸着别人的做什么!”乐游真刀实枪地动抢。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再有了孩子阿暖也是老大,你就安心做他姑父吧!”未岷抱着阿暖连连躲闪,乐游一片衣角也沾不到。
——脑子活泛的仙戊:“帝上这话大有深意。莫非是在暗示将来绝对不会传位于那位大尊之子?是忌惮!是制衡!是防患!啊,帝上,微臣之前误解您了!忍辱负重的帝上啊!!”
“什么都跟我抢、什么都跟我抢、哥哥最讨厌了!”暮暮加入战团。
“阿暖是我的!任词任词任词给我抢回来!”安初跺足召唤。
“你们都不肯让一步,不妨把王子交给我,我一直跟着郡主,育儿一事上也很有心得。”诸次越帮越忙。
——推理帝的仙寅:“冥君为何也争夺王子的抚养权?啊,综合王子是公主来路不明的私生子与诸次君曾被公主包养这两条信息来看——我又真相了?!不过‘一直跟着郡主’,也有可能是......
于是在之后的很多很多很多年里,阿暖王子的出身问题一直是四海八荒讳莫如深又津津乐道的一大疑团......
“那最后阿暖跟着谁?”我一边给未岷揉脸上的伤一边问。
“这还用问,跟我抢,开玩笑。”未岷得意洋洋道。
“你为何要你妹妹抢呢?毕竟是她的亲子,让他们疏离了不好的呀。”我垂下眼睑道。
未岷并未察觉:“你知道的,我一直把阿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想扔就扔想要就要,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儿。总之阿暖永远是我和你的儿子,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我咬咬唇道:“你原是为着我吧,那日......你也发现了吧,我的身体......永远不能有孩子了。”
我们魔族的身体与他族不同,在孕育子女之事上,是可以感知和控制的。那日与他欢好之后,我便发现了,这个伤痕累累的身体,无法孕育后代。
他的笑凝结在唇边,可是很快又灿烂绽开:“我只要你,你也只要我,就够了,是不是?”
我抚摸着他的眉梢眼角。那里,有我熟悉的狡猾与温暖。
我是多么想有一个孩子,有着同样的眉眼。
“对不起,未岷。”我埋首于他怀中,绝望重重如山。
“九九,未岷素日刻薄,不修功德,能拥有你,想必已用尽此生福泽。”他温柔地抚着我的长发:“所以上苍不肯再给我一个孩子。九九,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事,我们不能太贪心,你说是不是?”
“未岷,我终于知道,这世上,有些事情,无论你如何的不甘,如何的挣扎,终究没有办法......”我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未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我恨自己,我明明有过那么多机会,我明明有过那么多时间,我全浪费了......我是个废物...... 对不起,我一点都不想这样......”
“九九,不要这样。”未岷被我突然的失态吓到了,想方设法地哄我:“啊,九九,你压到我伤口了,啊,你快帮我看看有没有裂开......龙吾大尊也太夸张了些吧,设个防御百万大军都没问题的阵法来防着我跟你相会?!”
“本来做着这个‘捡了好时机靠女人撑腰上位还被隐形的无冕之帝压制着的天帝’,我已经够憋屈了。”他絮絮叨叨地想分散我的注意力:“还不许我跟你见面!他就是故意的,聘礼啊迎娶之礼啊主婚人啊啰里啰嗦没完没了,婚期硬生生被他压到九十年后!九十年啊九十年不见你,杀了我吧......”
“哎呀,光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却把正事儿忘了!”他一拍额头:“九九,你跟我来。”
他带着我,偷偷出了始煌宫,又走了许久,来到凡界的一座城。城中灯火辉夜,人潮熙熙攘攘。城门上写着两个大字,安临。
“这是姬东雨的国都啊。”我揉揉泪眼:“旧地重游?”
“我转世重生之后,起初那几年也是生活在这座城中。”他拉着我,走入人潮之中。
倒也不记得那时候的这城是什么模样,只是,似乎并没有这满城的樱花树,如雨的花落。花雨之中,无数对年轻男女持灯向一个方向走去。
“红绳牵下有缘人,生生世世到白头来!”人潮的尽头,一个肩上搭了层层叠叠的红线的老儿站在高处,嘴中不停吆喝着,手上麻利地收钱出货:“三文钱一根,三文钱不设找零!”。
“月老?”我扑哧笑出声:“原来是他下凡显灵,怪不得这么多的人。你不会也想去买一根吧?”。
“要不然我干嘛带你来这儿。”他不肯用法力,跟着那群凡人一块去挤,买了一根红线回来。
我本来想笑他,月老的红线哄哄凡人成,对我们如何有效。想了想还是说:“何不在天上跟他要,多么便利。”
“那样心不诚。”他倒极认真,细细地把那红线绑到自己腕上,又抓住我的手把那红线的另一端绑上。
他难得有这么天真的时候,我忍住笑,任他折腾。
他把线绕到我的腕上,一圈,两圈:“要绑三圈,说是缘定三生三世......”
语未毕,红线无声无息地断了。
“月老这线什么破质量!”他极敏捷地把他腕上和我腕上的残线取下扔了:“我找他理论去!”
再回来的时候,他手中握了厚厚一束线。我眼角余光看到他背后的月老看向他和我,叹息摇头。
“再来。”他抽出一根,先用力抻了抻,看结实的很才满意地往我腕上缠。
一圈,两圈,第三圈,红线再次断掉。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嘛,我来。”我握起他的手十指交叉,把剩下的线一起绑了上去,总算没断。
我单手用力,那线又滑又散,绑的难看之极,众人皆投之以目。他却极高兴,拉着我,还故意把那线露在显眼处。
我忍俊不禁:“你比起这些凡人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不遑多让。”
“既然都被你这么讲了,那我不乘机多提几个年少轻狂的要求岂不妄担虚名。”他一本正经道:“听郁波说九九曾专门写了歌送给他师父,还配了舞!”
“没有配舞的!”我急急反驳。一语出口才发现中了他的圈套。他作明了状:“那歌还是有的了?”
“有那么......一小首。”
“我原也没有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就比他多那么一点点就好——就多支舞吧。”
那一夜之后,安临城的地方志中多了这么一段记录:“......有生陆氏,登于初洵高阁......有风引落樱入云。眺而望之,云缺月漏,隐约现霓裳丽影。流水也,矫燕也,疾光也,难述其姿之万一。又有飘渺清歌,歌曰:‘愿得君子兮,皎若云间月,愿得君子兮,灼如叶中华,愿得君子兮,共岁暮时稀。既得君子兮,何言忧与戚。’或曰陆生之枉言也。然‘初洵寻仙’之俗由此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