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时,我坐在讲坛上,今天是工作日,教堂里空荡荡的,即使倘若不是工作日,人们也不会跑到教堂来————镇上正在给克劳行刑。
我可没有什么想去看正在执行的刑场的心情。那样的场面着实让我不感兴趣。人们何至于喜欢那样的———火烧人体的——残忍的事?宁愿为此抛下工作、舍弃信仰?那刑场上有什么东西那么富有强大的吸引力?不得而知。总之我是不爱看的:尸体钉在十字架上,火焰裹挟全身上下,将白色皮肤烧成炭黑,亦或者火焰从嘴巴或者什么空腔灌进去或者喷出来.......噼里啪啦作响。
我打开《女巫之锤》,回想起昨夜莫名其妙的歌声,少女所吟唱的优美动听的歌声,心里就总也安定不下来。来来回回翻着书,希望在其上找到些什么能够证明女巫有某种音乐的邪术。这本出版于15世纪的拉丁文版《女巫之锤》上,所记载的无非是一些古老的咒术一类,并非有什么音乐魔咒。
正当此时,匆忙的脚步声从教堂外响起,随后一名卫士慌张地跑了进来。
根据这名卫士所报告的内容,似乎是屠夫的妻子将她丈夫肢解并且在市场上出售,人们将之买回去发现肉味极其古怪——完全不像任何一种动物的肉。人们回过神来注意到,某块皮上有一颗痣,随即想起屠夫在卖肉的时候经常撸起袖子,露出在左手手臂上的一颗痣。警觉的人们找到屠夫家,发现屠夫的妻子正在发疯一般肢解她自己的小孩........双眼赤红。
随后镇上的人将其控制住,没有经过我的确认直接当做女巫打死,扔进了火堆里。
双眼赤红?我不禁想到了昨夜死亡的克劳。他发狂的时候,眼睛也是赤红的。不同于几天几夜没睡觉的那种布满血丝的眼睛,没有血管之处同样也是红的,红的赤裸裸一片。
绝对跟昨夜那奇妙的歌声有关!那一名女子————或者说是少女————站在镇子上的某处,半夜三更寂寥无人之时放声唱迷惑人心的歌。
吃完简单地晚餐,不多时,镇长独身一人来到教堂,其时我正坐在卧室里看书,那本15世纪的《女巫之锤》。
镇长脸上带着深深地歉意。
“非常抱歉,乔治神父。在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擅自主张。”他微微低头。
“不坏,也不是什么大事,莫如说,能早些铲除女巫也是可以的——————越早越好!”
我说着,镇长的目光注意到我的书封。
“《女巫之锤》?”
“昨夜偶然听到了一些不太和谐的声音传来,我担心这可能是女巫的某种新式巫术。”
“那样可不得了!”镇长不禁大呼。“会不会是屠夫的妻子在夜间有所吟唱?”
“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总而言之,今天夜里我还会继续观察。”
“我也一样,今晚进行某种调查。屠夫的妻子已经处死——倘若真的出现女巫在夜里施放某种咒术,会危及到镇上的人民。”
说罢简单地道别,镇长离开了教堂。
镇长十分关心人民的安危,兢兢业业————当然这是之前所有人对他的印象————自从昨天开始,我对镇长这个人有了另一个认识。
这天深夜时分,我又像昨夜那般猛然从黑暗中惊醒,时钟指向3:32,几乎和昨天醒来的时间相同。我在床上坐起,黑暗中竖起耳朵。不闻虫声,周围万籁俱静,一如位于深海的海底。一切都是昨日的复刻。仅有一处与昨日不同:窗外漆黑一片,并没有强烈的月光从窗户那一出投射下来,可是从窗外看去,似乎连云层都没有———哪怕是一丝一毫。
四周充满着完美的静寂——不,静寂可不是什么完美的东西,屏息细听,那歌声依旧时断时续传来,而那歌声在何处由什么人歌唱我并不一清二楚,仅仅知道在镇子上。
翻身下床,为了防止昨天那样的事情————呆呆地立在某处发晕的事情———再一次发生,我不禁用几件衣服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黑暗中找到油灯提到手上用火柴点燃,穿过黑暗的正殿,推开教堂大门,吱嘎一声响,历史悠久的木门发出犹如老人干咳般的声音。
纯粹的漆黑,无风,我快步朝着镇子上急行。
急匆匆的来到镇子的主干道,漆黑一片,就连平时点好的灯此时也静默的挂在灯杆上,两侧并非整整齐齐的商铺以及民居笼罩在黑暗之下,仅有薄薄的星光勉强使我认出周围的环境。
歌声正在逐渐加大。果然在这个镇子上!
那股致幻感一如昨日开始出现,姗姗来迟。脑袋昏昏沉沉的,感觉就像短跑运动员冲到终点之后那种虚脱晕眩的感觉。
在这浓黑如墨的夜晚,有个女巫————当然是我的猜想——————很有可能站在某个高处。
为了不使自己暴露,强忍着晕眩感,我打开玻璃罩将油灯吹熄,随后静静地将它靠在灯柱旁边。
眩晕感几乎使我难以前行。
没有什么能够当做是支撑?我四下环顾,灯柱旁不远有个靠在墙壁上的窄木板,看上去像是白日做生意的居民摆摊留下来的。我将它牢牢握在手上,这或多或少给我增加了些许勇气,同时也不至于走着走着突然歪向一边。
民居内安安静静地,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被这诡异的歌声所吵醒,窄木板根部撞击地面,发出蹬蹬的声音,仿佛在跟歌声合拍。
走到镇子北面,我不得不停下来。眩晕感太强烈了,我用尽全身力量压在窄木板上,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仿佛随时可能到达临界点而从中间某处忽然崩塌。
往前仅仅只有一条路,不远处就是镇子最北方的水塔,水塔在黑暗中突兀地凸起,笔直刺入星光点点的星空之上,本该闪烁发光的星星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吞噬殆尽。
一摇一晃来到水塔之下,这两层高的水塔映在我的视野里,缓缓分裂成三个、五个,甚至更多也说不定,让我想起了围观火刑的人们,重重叠叠,黑压压一片,在那正中——————
圣火在燃烧。
我不禁抬头望去。
迷幻之感重重叠叠,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名少女的身影.......
........
回过神来,水塔上已经没有了少女的身影。
我匆忙跑到水塔顶端那一方小小的平台上,除了一个小小的尖顶之外,此外并无他物,镇上的一切也丝毫未有什么改变。
而后忽然感觉不对劲,周围的亮度似乎要比刚刚高出不少,森林以及房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色彩斑斓,颇具文艺复兴时期法国的画风,小鸟们在森林中不知道什么地方欢快的鸣叫,某种意义上,它们也算是我的熟人。
原来已经到了早晨,红彤彤的天边,朝阳把那里的一切照得流光溢彩,风把云层徐徐推向镇子。
那股强烈的致幻感已经不复存在。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谜团依旧重重叠叠,迷宫一样的少女,即使我一脚踏入这座迷宫,但很快又发现出去的路已经不复存在,如同掉进了一个沼泽,刚好能探出一个脑袋,想死不可能,想出来无比艰巨。
不过在水塔之中居然有所发现。
在昏暗的楼梯附近我发现了一根头发,在微弱的光下,无法分辨出颜色,但却总有一种魔力促使我在昏暗之下一眼看见了它。
小心翼翼将之收进口袋,随后准备回到教堂。
镇上的人们还未起床,静谧得渗人,没有任何生机,仿佛从来没有人住过,但却又层层叠叠的建造了这么多房屋,不得不让人心生恐惧。走到镇公馆不远处,我发现有许多人横七竖八的躺在公馆门口。
那是镇长和许多的卫兵。
火把散落在地上,装备着轻型盔甲的卫兵们以及镇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倘若不是胸口尚在起伏,任谁看都是某个大型惨案的现场。
我走上前去,伸出手约略摇晃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镇长,没有任何反馈传来,手感就像在摇晃整块待售的肉。
我不禁想起了几个小时前的场景,当时我也是处于这样的状态,但是为什么我偏偏没有昏过去?无从得知,那歌声仿佛对我起不到多么大的作用,仅仅是在原地发愣,回过神来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
我最后看了一眼镇长,依旧在地上,安详的表情仿佛自然而然去世之人。
回到教堂,将身上包裹得犹如木乃伊般的衣服脱下,才发觉内层衣服已经浸满了汗水。换上干净的祭服,全然没有了睡意,我不禁掏出那一根头发,那在灯塔楼梯处所发现的头发。照理说完全不会发现它,但这一根头发偏偏被我发现了,似乎散发着某种吸引我的地方。
一看时钟已经8点整,窗外彻彻底底的明亮了起来。
这可能是迷宫般的少女掉落的头发。
蓝色,彻彻底底的蓝色,蓝的毫无杂质,深浅度大概就是澄澈的天空或者是远远眺望大海的那般蓝。柔软,不卷,没有分叉。凑近一闻,似乎能闻见某种奇妙的香气,使得胸口一阵颤动,浑身约略开始发热。这种于我而言前所未有的感觉深深地震撼到了我。
小心翼翼的将头发收进内侧贴身的口袋中,取下帽子戴好,准备去镇里一趟,想必镇长已经醒来,说不定可以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乔治神父,早上好。”坐在镇公馆的镇长向我打招呼。
“话说,神父,您昨天说得要去调查那个神秘的歌声,有什么进展吗?”
“暂且没有,你呢?”我直勾勾的盯视着他,仿佛他的脸上就写满了信息,可是那张脸上依旧是往日所看到一切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