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人爬上了船头，看我在这里，眼睛里流露出惊悚的神情，半晌又恢复原状，转而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只能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闭，里面出来的词语一概不明白，如同哥伦布初次到达新大陆那一般感受。
我摇摇头。
“你是....？”后爬上来的一名红发男子使用英语说道。
好在有一个使用英语的。
“我们被海盗袭击了。”我同样使用英语回复。但是具体这些人怎么死掉的，我完全不清楚，照理说，我应该是被绑在了主桅上接受这些人的审判才是，睁开眼一片鲜红，以为自己到了地狱。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呢？如同那一名络腮胡子的死法，切割人体组织，胡乱倒置。
“船上.....剩下你一个.....了吗？”他尽可能简短的说。
“我能听懂。看样子好像是的。”
“哦哦，祝贺你得救了，来到了葡萄牙。只能说运气真好，你开进了波尔图的巴伦支造船厂，只不过一下子撞坏了我们的一个船坞.......待会儿再说吧！你先在那边的沙滩把身上冲洗一下，现在这个样子如同恶魔。”红发男子说道。
身上黏糊糊的全是血迹。我点点头，随后顺着绳索滑到码头广场上。下面有十来名工人，见了我如同见到了什么不可言喻的惊悚怪物般，一哄而散。
“......！”红发男子在船上用这个地方的语言大喊了一句什么，人们才得以正视我。
走到一处浅浅的沙滩，低头看着清澈的海水，里面映出自己的倒影。满脸都是红色的线条，红色的斑点，不光如此，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各种各样不知道是什么，肉块？还是什么？
这低头的一瞬间有什么黏在头发上的东西滑落在海水里。
那是一段肠子。
“噗啊........”我甩开外套等物，只穿着内层衬衣，一下子扑进海水里，上上下下洗了个透彻。初冬的冷水，冰冷刺骨。等到回过神来，周围的海水早已一片暗红，其中漂浮着什么曾经是有生命力的东西。我坐在这一小片海水之中，如同坐在血池里一般。
血池......吗？我正在血池中？沐浴？我想起了古老的黑魔法法阵当中，同样也是如此场景：一群身着诡异服饰的巫师将献祭所用之物（那无非也就这些东西）投入粘稠的血池当中，那血池里早已放置好一具躯体。随后他们围绕着血池跳起神秘的舞蹈，血池里的粘稠猩红色液体旋转着，聚拢着，融合着........其中诞生了什么不得而知。
回过神来，浪潮已经将这一片染成血红色的海水洗刷一净，毫无残留。有的仅仅是稍显深青色的海水与洁白的沙滩。
那是什么黑巫术来着.......？
血池.......
血池轮回.........
那是名为‘血池轮回’的黑魔法....
我现在就如同待在这么一处黑魔法般的场所，即将迎来轮回。
“小子，已经洗的这么干净了吗？”身后传来声音。
我回头看，是那一名红发男子。低头看着海水的倒影，才意识到，身上居然一点血迹都没有了，不论是脸还是头发，亦或者是身上的衬衣，都一干二净，连那些浸泡在海里的外套等物都全然不见血迹。说干净，也未免过分干净了
我点点头，随后捞起衣服，跟随他往码头走。
“话说，你叫什么名字？”红发男子问道。
........
我只能用无言替代。
“忘记了吗？”
我点头。
“自己父母呢？”
“不清楚。”
“家住哪里？”
“不知道。”
........到后面我只能干脆的摇头。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张白纸，或者是像一篇没有主语的作文，即使有着很长的篇幅，形容词动词数不胜数，但是它依旧不能称之为文章：那是因为没有主语，不论是“我”也好，还是“某某”也好，那不过是人称的区别，此刻我这个文章连个人称都没有。
“那这样，我们造船厂有个酒馆的伙计前段时间离开了，大家都喜欢叫他‘沉着的亨里’，要不然往后就叫你亨里好了，总之你也没有地方去，就在我的造船厂里的酒馆工作，接替原来的亨里工作，怎么样？”
亨里.......我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那么就按照他的说法，叫亨里好了。往后也没别的去处，既然这个热情的造船厂主人收留我，我很是感激。
“嗯，我以后就叫亨里吧，先生，谢谢您收留我。”我说。
红发男子呵呵一笑：“不碍事！我叫冈萨罗，冈萨罗·圣地亚哥·席尔瓦·西格马林根·德·安东尼奥·里斯本的威廉·坎波斯·莱昂纳多。往短了说，就叫冈萨罗·莱昂纳多。叫我冈萨罗就可以了，现在是这个巴伦支造船厂的主人。”
名字好长。我看见他下嘴唇往外噘着不停地用英语说出自己的名字，同样红色的胡子随着嘴唇一抖一抖。
“话说，亨里，你知道巴伦支吗？威廉·巴伦支。”冈萨罗问道。
“巴伦支，是那个有名的荷兰探险家巴伦支，我知道的。”
冈萨罗投来赞许的目光：“看来你接受过优秀的教育！怎么会流落到那样一艘地狱一般的船上呢？啊，不说那个————恐怕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原因！”
他继续说：“虽然巴伦支先生是荷兰人，但是阿姆斯特丹商会是向我们这个当时还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造船厂订购的探险船！我的祖辈当时据说高兴地跳了起来————阿姆斯特丹商会支付的造船定金就比市面上普遍的定金高出一大笔......为此，我的祖上与当时的工人们夜以继日的赶工，打造出了三艘在当时完全足以匹敌世界上任何一艘探险船性能的探险船，交付的时候，阿姆斯特丹商会支付了2倍的尾款。”
“重点还不是在于此！威廉·巴伦支驾驶三艘探险船，往那极北之地寻求东方航路，以至于一度发现了那些冰山——————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北极——————最后据称船只在浮冰撞击下依旧勉强航行到了新地岛，靠着燃烧甲板木材度过了处于北极圈内的极夜————暗无天日的几个月，就是靠着当年造船厂的手艺........”
我看着他那种自豪的神情，多么热情的造船厂主，只是我不明白巴伦支燃烧木料取暖与造船工艺有什么关联。
“虽然没有发现新航路，巴伦支也死在了回来的路上，最后幸存的人为俄国人所救。但是由于他的探险船是之前这一个造船厂所建造，所以祖辈们将它命名为‘巴伦支造船厂’。”
我只感觉这是如同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般的命名行为。荷兰人不会向葡萄牙提出诉讼吗？
说着话，我和冈萨罗已经走到了码头。
“都停一下手头的工作！”冈萨罗朝着忙碌的船坞喊了一声：“给你们介绍一下，从今天开始亨里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在酒馆工作。”
人们停了下来看着我，说不定是因为没了一开始那浑身是血的衣服，工人们表情稍微缓和了些，只不过那一印象冲击力过大，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缓过神来。
“走吧。”冈萨罗招呼我：“去你的新岗位，找你的酒馆老板————当然工资什么的暂时还很少，也不要怪我太吝啬，毕竟.......”
“没关系，冈萨罗先生，钱什么的我完全不在乎，对我来说那怎么都无所谓————好歹留下一条命，我对于您非常感激。”我向他鞠躬。
“真是有礼貌的亨里！”冈萨罗微微一笑：“从那样地狱般的船只上活了下来，你也是怪可怜的，不过既然你这么说，那么，我期待你的新生活，最后，”他停顿了一下：
“欢迎来到波尔图‘巴伦支造船厂’！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吧。”他朝我伸出手。
我一瞬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看着他朝我伸出的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任凭眼泪往下流淌。那种孤独的感觉消失了，自从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一艘船上开始，孤独感便如影随形，世界上仿佛没有一处落脚点，那天在舱室里也好，手术刀也好，被绑在桅杆上也好，闭目便是血腥，睁眼就是黑暗。而如今.......
“嗯！”我颤抖着伸出手，跟冈萨罗的手握在一起。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给人强大的安全感。
终归是开始了我的新生活。不论以往怎样，现在毕竟是好的；不论将来如何，那毕竟是将来。
我被安排到算账的岗位上。毕竟语言不通，这里使用英语的人少之又少，只有酒馆老板和造船厂主会英语，其他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葡萄牙波尔图人。
波尔图在里斯本以北的地方。据常识了解，葡萄牙领土大致成一个竖着的长方形，西南有一个突出的角。这个造船厂据称是处在波尔图以北的一个小海湾，放眼望去仅有一条宽敞的大陆连接市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