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雪芹一生以阮籍自比,尽管穷愁潦倒半生,却偏偏生就铮铮傲骨,放荡不羁,不肯趋炎附势,也不肯为官僚服务,清高脱俗的品格令世人称奇,也为他的好友所赞叹钦佩。
自雪芹去年下江南,脂砚斋在家里独自整理书稿,他开始了第四次整抄《石头记》的工作,并且从这次为始,在朱色的批语字迹中,记下了年月记录和署名的创例。那些历年写下的批语,他也连带着整理了,有的删除了,有的作了细小的润色。他的批语有的诙谐幽默,有的悲伤感触,他觉得他已经和这本书融为了一体,那些批语和书稿一样,也是“滴泪为墨,研血成字”的。北方的寒夜,冷得令人手僵,然而他孜孜不倦地在整理着。转眼,已是第二年秋,望着窗外发黄的枝叶,脂砚斋在想:不知雪芹什么时候才得回来。这一整年,他已经编整出一部四次评阅的本子,但内中仍有短缺文字之处,空着等待雪芹回来修改。在庚辰本《石头记》有眉批:“凤姐点戏,脂砚斋执笔事,今知者寥寥矣,不怨夫?”殊不知,雪芹竟回来了,带着一大包的新书稿回来的。脂砚斋喜出望外,二人重逢十分高兴。得知脂砚斋果然不负所托,整理出第四次评阅的本子时,曹雪芹欣慰地笑了一笑。随后,他向脂砚斋讲述了在江南的际遇,二人都是感慨万分,感觉书的刊印肯定是无望了。
在曹雪芹出游的这一年里,他的朋友们非常地想念他。张宜泉有《怀曹芹溪》一诗,其中有云:“似历三秋阔,同君一别时。怀人空有梦,见面尚无期。扫径张筵久,封书畀雁迟。何当常聚会,促膝话新诗。”除了张宜泉,敦氏兄弟也十分地牵挂他。乾隆二十五年(1760)的初秋,一个阴雨连绵的夜里,敦敏闭门闷坐,自斟自饮,题诗云:“短檠独对酒频倾,积闷连宵百感生。近砌吟蛩侵夜语,隔邻崩雨堕垣声。故交一别经年阔,往事重提如梦惊!忆昨西风秋力健,看人鹏翮快云程。”那时他竟不知,原来故人已经回来了。
重阳以后不久,敦敏偶然到宗室友人明琳的养石轩中去。明琳就是著名的将领明瑞的弟兄,是大学士(宰相级)傅恒的侄辈。明瑞那时袭着承恩公的爵位,正在京师做户部左侍郎,他的一个姐妹嫁与了豫良亲王修龄,生子裕瑞——就是著作《枣窗闲笔》传述雪芹形貌事迹的那位宗室。明瑞后来军功甚伟,战死于边疆,追封为诚嘉毅勇公爵。明琳的养石轩,在安定门大街南兵马司路北,安定门是北京城北面两门中东边的一座大城门,与西边的德胜门遥遥相对。敦敏正欲进去,忽然听到隔着一道院子有人高声大谈,那声音直传到这边来。敦敏立时就听出这是雪芹的声音,除了他,别人是再没有这种意气风度的。难道是曹雪芹回来了?他赶紧跑到那边院去一看究竟,果然不出所料,正是雪芹站在那里!曹雪芹乍一见到旧日老友,也是很意外,相逢之下,彼此都又惊又喜。
几个好友在明琳的院子里摆起酒来,“呼酒话旧事”,当敦敏听闻曹雪芹说到他在江南的际遇时,感而成诗:“可知野鹤在鸡群!隔院惊呼意倍殷。雅识我惭褚太傅,高谈君是孟参军。秦淮旧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后有研究根据这首诗,推敲出曹雪芹下江南之事与其南京祖上老宅有关联。明琳家在当时属权贵阶级,地位非常高,而敦诚作诗却把他家人比作一群鸡,雪芹在里面翩然如云霄之仙鹤一般!这是敦敏作为一个好友对雪芹的钦慕评价!
自打这次重逢之后,他们再一次暂时分别,直到次年的夏秋之际,敦敏、敦诚二人一起结伴拜访曹雪芹在他住的白家疃。三个人赋诗纪事,那时所作诗歌中的主要内容也还没有离开这一点,敦氏兄弟两人异口同声地写出“燕市哭歌悲遇合,秦淮风月忆繁华”,“衡门僻巷愁今雨,废馆颓楼梦旧家”的联语来,都为曹雪芹所著《石头记》不得刊印而惋惜。